第六卷忽然之间 第九章 一声叹
隆庆看着柳亦青颈间那道越来越清晰的血线,说道:“像你我这样的人,应该活着,看看这个大时代。”
崭新的大时代,帷幕已然掀开,你是启幕的人,我将是出演的人,我们应该一道看看幕后的风景,如此才能不负来这世间走过一遭。
隆庆的这句话,是对柳亦青极高的评价,但柳亦青只是艰难地笑了笑,没有对此表什么看法,然后他看向横木立人,说道:“这幕戏刚刚开场,但我的部分已经结束了,即便再有不甘,你也必须学会接受。”
横木立人身体微震,忽然抬起头来,盯着他说道:“这场戏还没有结束,昊天的意志又岂能允许凡人改变?”
他的声音微微颤抖,他的眼神很复杂,有不甘也有暴虐,如当年上山砍柴的童儿,看见枯树上的寒蝉,有同情,更多的却是自怜和愤怒。
话音落处,一道圣洁的昊天神辉,从他的掌心喷出,落在柳亦青的胸口,他的脸色以肉眼可见的度消瘦,同时,柳亦青的伤势以肉眼可见的度恢复。
四周的人们,面色骤变,尤其是来自西陵神殿的那些神官们,感知着这道昊天神辉里蕴藏着的生命气息,更是震惊的说不出话来。
隆庆的脸色变得沉凝起来,说道:“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
横木立人没有理他,盯着柳亦青的脸,将身躯里的昊天神辉不停地逼出。脸颊变得越来越消瘦,眼神却越来越明亮。
这是真正的西陵神术。
现在的修行界,没有谁比横木立人的神术境界更高,哪怕叶红鱼都不如他,因为他直接继承了昊天的意志与光辉。
西陵神术可以杀人,也可以救人,他身躯里的神辉,拥有昊天的气息,能医世间一切不死人。柳亦青将死,但终究未死。
横木立人不允许柳亦青就这样死了,为此,他要付出极大的代价,要损耗极多的昊天神辉,可以看见的容颜的枯槁是一方面。看不见的生命的流逝才是真正重要的那部分,而且他马上便会因此身受重伤。
当年被宁缺砍瞎之后,柳亦青的眼睛再也没有任何感觉,但此时,他忽然觉得自己的眼睛有些热,有些痒。甚至隐约看到了模糊的白光。
那是白布的颜色还是圣洁的光辉?
柳亦青依然冷静,脸上的情绪甚至显得有些冷漠。他很清楚,横木立人付出如此大代价让自己活着,必然不会让自己活的很舒服。
“没有意义。”他说道。
一位知命境的强者不想活着,那么没有谁能够让他不死。
横木立人的面容微微抽搐,显得很可怕,在圣洁的神辉里,看上去就像是受了重伤的魔鬼。他的声音就像是哭泣般,非常难听。
“你们这些蝼蚁般的凡人……根本不知道我现在拥有怎样的境界!我想你活着。你就必须活着,你想死都不可能!”
“活着又如何?便能让你好过些?”
“也许最终,你也不肯与我战斗,拒绝用失败来证明昊天的意志不可抗拒,但我会让你承受无尽的痛苦,来告诉整个人间,背叛昊天会迎来怎样的下场。”
“我让你活你就必须活,因为我代表着昊天的意志!”
“我要你活着,不是要你看什么见鬼的大时代,我要你备受羞辱地活着,我要你每天承受千刀万剐的痛苦,我要你看着南晋分崩离析,剑阁弟子不停死亡,我要你看着你的故土变成焦土,故人变成死人!我要你活着,就是要你后悔活着!”
横木立人看着柳亦青胸间的伤口渐渐收缩,看着他颈间那道血线越来越细,大笑说道:“到那时你会不会后悔今夜做过的这些事情,如果再给你重来一次的机会,你还会不会像现在这般对我不敬?”
西陵神殿最天才的少年,出最狂傲的笑声,无比愉悦,那般癫狂,压缩的空气掠过他不停颤抖的声带,尖细的如鸽群的鸣哨,很是刺耳。
人们看着这幕画面,听着笑声,心头寒意渐生,很多西陵神官觉得自己道心快要有崩塌的迹象,就连赵思守的唇角,都生出一层淡淡的寒霜。
夜色下的皇城一片死寂,只有横木疯狂的笑声在不停回荡,护城河上的柳枝畏怯地轻轻摇摆,落到水里的断柳向河底沉降的更快,想要把身体藏匿进数千年沉积下来的淤泥中,不想再听到这些笑声。
柳亦青感受着生命的气息重新回到身躯,听着横木的言语和笑声,神情没有任何变化,更找不到畏惧,只是平静。
他隔着白布,看着隆庆说道:“这就是神殿的希望?”
隆庆沉默不语。
柳亦青重复问道:“一个有童年阴影的可怜孩子?”
隆庆依然没有说话,这便是默认。
柳亦青感慨说道:“神殿真是一代不如一代了。”
隆庆还是沉默,依然是默认,他同意柳亦青的看法,想了想后,他举起右手——指间开着一朵黑色的桃花,花瓣里隐藏着寂灭的气息。
场间只有这朵黑色的桃花可以打断横木立人施展的神术。
“不要阻止我!”
横木立人吼道,瘦削的脸颊惨白如雪。
他盯着柳亦青的脸,不明白这个南晋人在生死之间往还,受了这么多的精神冲击,为什么还能如此平静,他更不明白为什么在这个时候,自己还能清楚地从对方处感知到怜悯的情绪,这些人究竟在同情自己什么?
隆庆说道:“道门需要你散播光辉,而不是疯。”
横木立人癫狂地笑了笑,说道:“但我这时候感觉很好,我终于明白了,只有真正疯狂的人,像你那样,才能真正的强大。”
隆庆指间的黑色桃花,随夜风轻颤。
“不要阻止我。”
横木立人说道:“虽然你是前辈,但我对你没有任何敬意,也不需要有敬意,这既然是神殿安排给我的事情,你就不要插手。”
隆庆看着他,仿佛看着一个倔强天真而冷酷的孩子,正在山路间行走,露水湿了破旧的青衫,他握着柴刀,以为自己就是太阳。
一声叹息在隆庆的心底响起,最终,他什么都没有做。
便在这时,浓重的夜色深处,也响起了一声叹息。
于是,临康城的山川石河,都随之叹息起来。(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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