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代善
努尔哈赤年已近花甲,但依然精神矍铄,两目如电一般,在宣度身上扫过,声若洪钟一般开口问道:“你,便是南朝秀才,宣度?”
宣度拱手应道:“不第秀才宣度,见过英明汗!”
努尔哈赤不轻不重地哼了一声,“为何不跪?”
宣度应道:“男子汉七尺躯,跪天跪地跪父母。在下虽只是一介无用书生,但胸中也有所坚持。”
“啪”的一声巨响,努尔哈赤拍案而起,勃然怒道:“那我问你,天地君亲师,以何为尊?”
宣度想了想,不慌不忙道:“天地,造化万物,哺育生灵。天地若怒,则生灵涂炭,万民遭厄,因此天地自然不可轻慢。若无父精母血,世上便无我。若无父教导母哺育,我便是能苟活至今,也必然浑浑噩噩,因此父母不可不敬也不能不敬。”
努尔哈赤冷笑着问道:“那君上呢?”
宣度淡淡道:“若君以国士待我,我自以国士报之。”
努尔哈赤挑着眉瞥了宣度一眼,满脸的不悦,“那就是说,你自负国士之才了?”
宣度的态度,不卑不亢,“在下固然不喜自吹自擂,但也不愿太过自谦。”
努尔哈赤似乎被气笑了一般,拿手点着宣度,“好,好,那我便来问你,若有你助我,可能夺天下否?”
宣度面带讥讽,嗤笑道:“英明汗,好大的胃口啊!以蛇吞象,就不怕撑着了么?”
努尔哈赤闷哼一声,两眼望天,傲然道:“你既自负国士之才,自该知道当年我太祖武元皇帝仅以两千五百勇士起兵反辽,便可横扫天下。如今我麾下坐拥十万能征善战的八旗儿郎,如何就不能够成就大业?”
宣度皱了皱眉头,道:“正所谓,此一时,彼一时。沧海桑田,世事变迁,前尘之事,并不能与如今混为一谈。”
努尔哈赤攥着拳头道:“前事不忘,后事之师。虽已过去了数百年,但我女真儿郎的骑射本领,却更胜从前。而南朝的孱弱,与两宋也并无区别。当年太祖,太宗能做到的事,我努尔哈赤,一样可以做得到!”
宣度深吸了一口气,缓缓道:“不一样!”
“什么不一样?”
努尔哈赤眯着眼睛问了一句,随即看向皇太极道:“我看此人不过一介纸上谈兵的腐儒,并无半分用处,带下去,一刀砍了吧!”
宣度心里一跳,强作镇定道:“连这点容人之量都没有,还想着问鼎天下,将死之人劝一句,英明汗,请不要因为你的野心,而连累女真全族跟着你遭殃!”
努尔哈赤的脸上,闪过一片黑漆漆的阴霾,野兽一般的眸子,盯着宣度冷森森道:“南朝人自古懦弱怯战,就算我打不进北京城去,南朝朝堂也只会对我女真百般示好笼络,如何就会有灭族之祸?”
宣度反问道:“英明汗可还记得永乐皇帝么?”
努尔哈赤的眼角,不自觉地跳了跳,冷哼一声,“我不否认,若是他还在世,那再给我一百个胆子,也不敢兴兵南下。但是现在,坐在龙椅上的,他的不肖子孙,却连他的一根小手指头都比不上!”
宣度呵呵笑道:“怕是当年丰臣秀吉,哱拜还有杨应龙起兵之前,大概都和现在的英明是一样的想法吧?”
努尔哈赤神情一僵,捏着手指,缓缓坐了下去。
宣度继续道:“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大明再羸弱,也是地大物博的天朝上国,人丁繁茂。皇帝再昏庸,也是龙子龙孙,血液里还流淌着洪武皇帝,永乐皇帝的杀伐果敢。英明汗雄心勃勃,是好事,也是坏事。”
“说下去。”
努尔哈赤对宣度的态度,终于有了变化,语气虽还是硬邦邦的,但已没了方才的杀意。
宣度心里面那颗一直提着的大石,也总算落了下去。他表面上再镇静,心里面却也不可避免的打着鼓。努尔哈赤纵横沙场四十余年,身上的杀伐血腥味道,让野兽都不敢近身,也就是穿越众死了大不了再重来的底气,让宣度硬挺到了现在。
深吸了一口气,宣度缓缓道:“是英雄,雄心则必不可少,若英明汗只想着偏安一隅,我反倒要失望了。但野心太大,却是惹祸之根。尤其是,在实力还配不上野心的时候,更可能招来灭顶之灾。英明汗方才说,昔日金太祖以两千五百骑横扫天下,那是天时地利人和齐备,缺一不可,时运早就,不可复制。”
努尔哈赤蹙眉问道:“复制?”
宣度轻轻咳嗽,解释道:“就是不可重现的意思。”
努尔哈赤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详细说说。”
宣度拱拱手,“所谓天时,便是宋辽相争百余年,耗尽了彼此的锐气,被女真渔翁得利。所谓地利,便是女真灭辽之后,再伐宋便有居高临下之势,一马平川,无险可挡。所谓人和,便是天祚帝昏庸无道,鱼肉百姓,招致民怨沸腾,而北宋朝堂又尽是鼠目寸光之徒,不知唇亡齿寒之事,反而与虎谋皮,这惹来了靖康之耻灭国之祸。”
努尔哈赤沉吟了半晌,站起身来,拱手施礼,“是我鲁莽,冲撞了先生,还望先生大人不记小人过,海涵一二。”
宣度连忙躲开还礼,“英明汗客气了。”
努尔哈赤伸手请道:“先生请坐,我心中尚有不解之处,烦请先生赐教。”
站在一旁的皇太极,此时也长出了一口冷气,宣度是他推荐给努尔哈赤的,惹怒了努尔哈赤,宣度人头不保是肯定的,怕是连他都要受到连累。见努尔哈赤改变了对宣度的态度,他心里面也是暗暗窃喜,连忙搬过把凳子来请宣度坐下了。
宣度也不客气,坐下之后道:“赐教不敢当,英明汗但有所惑,在下定当知无不言。”
努尔哈赤问道:“那先生以为,若我兴兵辽东,明廷会有何反应?”
宣度想了想道:“自永乐皇帝之后,明朝历代君主,皆牢记天子守国门之祖训,对外战争一向强硬。若英明汗仓促起兵,则明朝上下必当调集精兵以泰山压顶之势汹汹而来。”
努尔哈赤点点头,“可千军易得,一将难求,自李如松后,明朝还有能打胜仗的三军统帅么?”
宣度笑道:“我想,英明汗对李如松应该并不陌生吧。那请你扪心自问,在朝鲜战争之前,你可曾想到过,李如松对战场上大局的掌控,战机的把握,会在其父之上么?”
努尔哈赤愣了片刻,下意识地点了点头,“诚然如此,任谁都不会想到,他这个标准的纨绔子弟,居然会有那般惊人的天赋。”
宣度点头,“所以,谁都无法保证,下一个李如松,会在辽东战场上横空出世,不知英明汗认为我说的对么?”
努尔哈赤蹙了蹙眉,又问道:“那先生以为,我该当如何行事?”
宣度心中暗暗窃喜,绕了这么大一个圈子,总算是把努尔哈赤给绕了进来,缓缓吐出一口浊气,宣度笑着问道:“若我所料不错,英明汗首战剑锋所指之处,应该在抚顺吧?”
努尔哈赤诚实地点了点头,“没错。”
宣度叹口气道:“抚顺防备松弛,士卒战力又低,再加上有心算无备,想要战而胜之,并不太难。可是明军随之而来的反击,英明汗打算如何应对?”
努尔哈赤闷哼一声,“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女真儿郎,又何惧之有?”
宣度拍手赞道:“英明汗豪气干云,在下佩服。但是,还是那句话,明朝地大物博,人丁繁多,就算连败上十阵八阵,依然可以调集数之不尽的兵马粮草涌入辽东,如蝗虫过境一般,源源不绝。女真儿郎再是勇武,也是血肉之躯,正所谓蚁多咬死象,无论兵员还是粮饷,都难以为继之时,英明汗又当如何?”
努尔哈赤坐在那里,满头的冷汗,一时间竟无言以对。
“还能如何?自然是以战养战,南朝人多的是像你这样的软骨头,不需要多,只要有两场胜仗,就会有无数的南人向我女真投诚。到那时候,要人有人,要粮有粮,我们高贵的女真人,只要在后面驱赶着看你们南人之间自相残杀就好了,哈哈哈!”
一个粗犷中带着嚣张的嗓音,丛殿外传了进来。
宣度轻皱眉头,抬头望去,只见应声走进来的那个人,虎背熊腰,肩宽体壮,满脸彪悍,两眼放着凶光,也在上下打量着宣度,嘴角勾勒出一个不屑的笑容,“你这个背国叛族的走狗,觉得本贝勒说的对不?”
“贵盈哥,对先生尊重点!”
努尔哈赤的呵斥声,不轻不重,隐隐还带着两分忌惮。
皇太极也是站起躬身,恭敬地打了声招呼,“二哥。”
此人的身份,也就呼之欲出了。
努尔哈赤次子,古英巴图鲁,大贝勒,代善。
褚英被努尔哈赤处死之后,代善已成为了实际上努尔哈赤的长子,再加上其本人又骁勇善战,在将领以及普通兵卒中威望极高,堪称是女真族中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显赫人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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