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底线
竹苑之中, 静谧悠然,但二夫人一走到门口,便打破了这份寂静。
“从未见过哪个小辈如此无礼, 居然敢端着架子,让长辈亲自来见的。”
二夫人嘴里抱怨着,不情不愿地跟着巧云进了门。
沈映月靠在榻上,对她的话置若罔闻,只缓缓坐起来。
“二婶来了。”
二夫人轻哼了声,她双手抱胸,趾高气扬地看着沈映月:“有什么事便快些说, 我还要去打马吊呢!”
沈映月看了二夫人一眼,却并未像平时一样, 对她客气福身, 也未请她落座。
二夫人被她看得有些发毛,问:“你看着我做什么?”
沈映月淡声:“我在想,二婶差点儿害死了自己的儿子, 为何还会有心情打马吊。”
二夫人面色一变, 声音提高了几分:“你胡说什么?有你这么对长辈说话的吗?”
沈映月冷漠地看着二夫人, 道:“我敬二婶是长辈,许多事都处处忍让……但事到如今,有些话,我却不得不说了。”
“二婶可知, 我和莫衡为何会遭遇埋伏?”
二夫人有些疑惑地看着沈映月。
沈映月继续道:“因为二婶大肆宣扬莫衡被保举会试,引起了有心之人的注意,于是对方便雇佣了一大批杀手, 堵在了石子巷, 要置我们于死地。”
二夫人面色一僵, 道:“你别含血喷人!”
沈映月声音幽幽:“二婶若是不信,可以与吴副将当面对质,看看消息从哪儿来的。”
二夫人顿时有些心虚,道:“我哪里大肆宣扬了,我、我不过就是随口说了句……谁知道会引起轩然大波……”
“随口说了句?”沈映月语气颇冷,道:“二婶‘随口’说的话,也太多了罢。”
二夫人明显有些忐忑,沈映月抬眸看向巧云,道:“让二婶回想一下,她都说了些什么。”
巧云会意,拿出了流光阁的记事簿,徐徐翻开,直接念了起来——
“新岁初四,二夫人在杨夫人家中打马吊,谈及莫衡公子会试一事,曾曰‘吾儿有大才,沈太傅和赵相都争相保举吾儿应试,来日定能一举登科,一鸣惊人……’,在场有一位,便是永安侯夫人的堂妹。”
沈映月淡漠出声:“二婶还不知道罢?永安侯府视我镇国将军府如眼中钉,肉中刺……你说这话,便是将把柄,送到了别人手上。”
二夫人神色变了变。
但她仍然有些不服,怒目相视:“我就算与旁人说道说道,又怎么了?莫衡是我儿子,我以他为荣,有什么错?”
“以他为荣?”沈映月面色骤冷:“你可知莫衡会试保举的名额,是怎么来的!?那是我去找左相求的!若你的那些话传入了左相耳朵里,他一怒之下撤了莫衡的名额,他还有出头之日吗!?你到底是在帮他,还是在害他?”
二夫人身形一顿,想开口反驳,却一时语噎。
巧云继续道:“新岁初九,二夫人在刘夫人家中玩叶子牌,夸下海口‘镇国将军府乃百年清流,只要吾儿入仕,定能得皇上青眼,平步青云……待吾儿领了官职,请诸位吃酒!’,在场的大约有七位夫人,其中一位是太后母家的表亲,这话差点儿传到了宫里,被唐公公发现,及时拦了下来。”
二夫人心中“咯噔”一声,但为了掩饰内心的仓惶,她反而抨击沈映月:“你们派人监视我?”
沈映月冷冷看着她,道:“我才不愿将时间花在二婶身上,只是,这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二婶做的事,一桩桩,一件件,最终都转到了我们的耳朵里。”
原来二夫人只在府中闹一闹,也便罢了,但如今莫衡变得小有名气,她也连带着沾了光,便总爱出去交际,这才惹了不少事端。
沈映月本来不想与二夫人计较,但她如今行事太过,若是再不敲打,只怕要酿成大祸。
沈映月沉声道“你可知道,太后的寿宴之上,因为一滴朱砂,我们整个镇国将军府,差点遭受灭顶之灾!你如此口无遮拦,竟敢妄议皇上,是嫌命太长了么!?”
二夫人就算再见识短浅,却也知道宫里的厉害,但她仍然色厉内荏:“你……你别危言耸听……”
沈映月冷笑一声:“危言耸听?不若我将这事同祖母说说,让祖母判断一下,是不是危言耸听?”
一提起老夫人,二夫人的气焰顿时低了不少。
二夫人下巴微垂,道:“我不过是一时高兴,便说得过头了些……又不是故意的,大不了,我以后不说便是了!”
“若只是乱说话,那我便不会专程请二婶过来了。”
说罢,沈映月拿起床头一张纸,扔到了二夫人面前,道:“二婶看看自己做的好事。”
二夫人狐疑地看了沈映月一眼,俯身捡起了这张纸。
她一目十行地看完,顿时面色煞白。
“这封信……你是从哪里得来的!?”
沈映月沉着脸,没说话。
巧云却道:“您之前在外夸下海口,说是与太傅府、左相府关系甚密,所以便有两位夫人,请你帮忙保举其公子获得会试资格,您还因此收了三千两银子,难不成已经忘了?”
二夫人面露惊讶,她不可置信地看向沈映月和巧云,又慌忙避开目光。
沈映月接着巧云的话,继续道:“二婶收了银子之后,却对此事只字不提,两位夫人发现自己的儿子没有获得会试资格,便找上门来,也被你拒之门外……她们迫不得已,才将这信送到了流光阁,扬言若是不退银子,便要告到官府……这些事,如果我不提,二婶还准备瞒多久?”
二夫人缩了缩脖子,喃喃开口:“我本来就没有保证一定能成事,是她们非要塞钱给我,我有什么办法?银子都花了,我还怎么退给她们?”
沈映月面色愠怒:道:“二婶就这般缺钱么?为了一点银子,连脸面都不要了?你和骗钱的歹人,有什么区别!?”
二夫人面红耳赤:“还还不是因为你管家之后,将银子管得太紧!我自己想法子赚些银子,有什么错!”
沈映月语气一沉:“事到如今,你居然还不知悔改!你以为,这不过是诓人几千两银子吗?你这是把莫衡往死路上逼!”
“这次会试,若是莫衡没考上,那便罢了!万一他考上了,那托你办事的人,去官府击鼓,状告你骗财,你打算如何处理?莫衡如果摊上了一个名誉有损的母亲,他日后的仕途可怎么办?你想让他沦为整个京城的笑柄么?”
“镇国将军府的百年声誉,难道要因为这几千两银子葬送?二婶就不怕死后,愧对列祖列宗吗!”
沈映月声音不大,但字字掷地有声,仿佛一记重锤,敲在二夫人心头。
二夫人下意识退了一步,靠上了桌沿。
她面色颓然,嘴唇颤抖,道:“她们、她们不敢的……我们镇国将军府,好歹也是钟鸣鼎食之家……”
“她们如何不敢?若她们不敢,这封信又怎么会到我手上!”
沈映月面色十分肃然,二夫人感到了强烈的压迫感,差点儿双腿一软,坐了下去。
二夫人终于面露惊慌:“那如今怎么办?我们如果凑钱还了,她们是不是能息事宁人?”
她终于后怕起来。
原本莫衡在家时,一直游手好闲,二夫人为此,也没有少受到老夫人数落。待莫衡的画作小有名气,又得了会试机会,她便有种扬眉吐气的感觉,开始飘飘然,恨不得满京城地夸赞自己的儿子。
得意忘形之下,才做出了这么多荒唐事。
二夫人见沈映月面色凝重,连忙软了语气,道:“映月,你、你看在莫衡的面上,帮我想想办法!我可以给她们认错赔礼,但此事万万不能影响到莫衡……他可是好不容易才出头的!”
巧云也生气道:“二夫人还知道莫衡公子出头不易?”
二夫人连声道:“是!我错了……我不该这般自私,只顾着蝇头小利……这银子……”
沈映月开口:“银子,我已经替你还了。”
二夫人一听,顿时松了口气:“那就好!那就好……”她赔上一脸笑,道:“映月,你放心……我以后一定不偷偷收钱了……”
“太晚了。”
沈映月抬眸,看着二夫人,一字一句道:“二婶,你在府中如何闹腾,我都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你如今,不但在外搬弄是非,还顶着镇国将军府的帽子,招摇撞骗,大肆敛财,这已经触及了我的底线!”
“我现在给你两个选择,第一,我将这些事都抖落出来,让祖母定夺;第二,你自请去城外庄子上长住三年,面壁思过,以观后效!”
二夫人瞪大了眼,声音几乎变了调:“你说什么?我可是莫衡的母亲!你怎能如此对我?”
沈映月道:“若不是看在莫衡的份上,你只怕早就进了内狱了。”
二夫人身子晃了晃,带着哭腔:“我千错万错,也是你的长辈!你难不成想逼死我?”
沈映月看着她的眼睛,道:“我如今不是以晚辈的身份同你说话,而是以镇国将军府主母的身份同你说话。我给你一个晚上的时间考虑,若是明早我还没收到你出府的消息,便会召集所有人,将今日之事,全部揭露出来。”
二夫人咬牙,道:“你如此行事,就不怕莫衡恨你吗?他虽然信服你,但他好歹是我怀胎十月生下来的!他若是知道你如此对我,定然会与你生出嫌隙!你可别忘了,如今他是镇国将军府的希望,你若是得罪了他……”
“二婶。”
沈映月干脆地打断她,道:“如果莫衡是非不分,因此记恨我,那他便不配我倾注那么多心血了。”
顿了顿,沈映月道:“况且……此事如果全部摊开,您觉得,他是会恨我,还是会恨你?”
二夫人浑身僵直。
若是这些事都抖落出来,按照老夫人的脾性,一定会逼着莫二爷休了自己!
毕竟,老夫人一直都不喜欢她。
若是知道她做了有损镇国将军府名誉之事,还可能影响到莫衡的前途,那还不扒了自己的皮?
一想到这里,二夫人便不寒而栗。
二夫人流下了悔恨的泪水,哭喊道:“映月!映月我求求你!我会改的!你别赶我走……衡儿马上就出息了!我熬了那么多年,将他带大,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你再给我一次机会!”
沈映月道:“你若是真的为了莫衡好,才应该好好反思,学着如何做一个好母亲……别让他以你为耻。”
二夫人的脸色,难看至极,身子一软,瘫在了地上。
沈映月不想再与她纠缠,道:“巧菱,送二婶回去。”
巧菱一直站在旁边听着,此刻,嫌恶地看了二夫人一眼,才伸手拉起了她。
巧云看着二夫人的背影,心中仍然有些担忧。
她低声问道:“夫人,这些事,您为何不与莫衡公子说呢?万一二夫人去他面前嚼舌根……他会不会真的怪您?”
沈映月摇了摇头,道:“二夫人若心中还在乎莫衡,就不会把这些事告诉他。”
“而且,这段日子对莫衡来说,正是最关键的时候,我若将此事翻到面上,对他多少有些影响,二夫人自己提出离开,便是最理想的一种解法。若非要有人做坏人,就我来当罢。”
巧云默默看了沈映月一眼,轻轻叹了口气,道:“希望莫衡公子日后知道了,能理解夫人的苦心。”
沈映月淡淡笑了下:“其实,理解也好,不理解也罢,我只做自己认为对的事情……”
沈映月处理完二夫人的事,已经有些疲惫了。
她伸手揉了揉眉心,正想睡下,巧云却提醒道:“夫人,您喝了药再睡罢!”
沈映月一听,微微蹙起了眉,她差点忘了这件事。
“放凉了,我不喝了。”
刚刚处理完二夫人的事,她更没有心情喝苦到令人发指的药水了。
巧云笑了:“没有凉呢,奴婢一直放在炉子上温着!”
沈映月:“……”
巧云说罢,便将药碗端了过来。
沈映月无奈地接过药碗,正在犹豫着要不要一捏鼻子,灌下去。
而巧菱的声音,却在门外响起:“夫人,您睡了么?”
沈映月忙道:“没有,快进来。”
沈映月自然而然地放下了药碗。
巧菱迈进房门,手中抱着两个大大的油纸包。
沈映月有些好奇,问:“这是什么?”
巧菱笑了笑,道:“方才送完二夫人,回来的时候遇见了史管家,他说孟师父离开后又折了回来,说是给立行小公子买了桂花糖,之前忘了拿。”
沈映月轻轻“嗯”了一声,问:“那怎么给你了?”
巧菱笑道:“孟师父说不小心买得多了些,便送了一部分来竹苑。”
说罢,她便将油纸包放在了桌上,笑道:“这珍品轩的桂花糖,最是有名,听说吃一口,嘴里能甜一天呢!”
巧云提醒道:“夫人,正好可以用来喝药啊!”
沈映月秀眉微挑:“拆一包试试。”
巧菱连忙拆开一包,递了上来。
这桂花糖看起来晶莹剔透,上面镶嵌着细碎的桂花花瓣,看起来十分唯美。
沈映月犹豫了一会儿,终于端起了药碗,仰头,一饮而尽。
而后,立即将那桂花糖,塞入了口中。
桂花糖的清香,一下便驱散了口中的苦涩,整个人都神清气爽起来。
沈映月的面颊微微鼓了起来……嗯,很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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镇国将军府遇刺的消息,很快便传到了皇宫里,皇帝高麟得知后,勃然大怒,下令亲自提审犯人。
吴小刀得知此事,十分高兴。
“将军,皇上亲自提审刺客,说明对这件事非常重视,若是杀手能招出罗封,那便再好不过了!届时,我们再把孙贾谊的换粮凭证、还有他老巢的账本递上去……说不定能把孙贾谊和罗封一锅端了!”
莫寒却没有这么乐观,他问:“这几日,刑部大牢可有什么动静?”
吴小刀愣了愣,答道:“没有听说……”
莫寒沉声道:“若你是罗封或者孙贾谊,明明知道皇上可能提审那几个杀手,还会坐以待毙么?”
吴小刀面色微顿,喃喃:“这么说来……好像是比我们想象的顺利……且那几个杀手,在刑部大牢被磨得差不多了,已经有松口的迹象,但他们不肯对我们招供,却非要闹着见皇上……恰好皇上下令提审,白燃便将他们绑好送去了……”
莫寒长眉微动,突然想到了什么:“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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