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病树前头万木春

　　苏小北站在办公室门口，对他三年的工作做了个总结：大事未成，小事了了。他苦笑一声，以前再累都没迷茫过，现在他却找不到方向了。

　　离开时，他只拿走了办公桌上《为政以民》那本书。这本书他看了几遍，每一遍带来的感触都不一样。

　　走出办公室时，恰巧听到党政办主任肖海洋在拍桌子：“你们说的这些，我都不知道。我只知道，是苏书记第一个在那面誓言旗上签的字，是苏书记带着我们在狂风暴雨中宣的誓，在守堤护堤时还是苏书记冲在最前面扛沙袋、堵管涌、巡大堤。现在出了问题就把他退出来当替罪羊，我看你们是吃了木炭——黑了心。滚，都给我滚。”紧接着是水杯摔在地上的声音，然后是两个年轻人慌慌张张的跑出来。其中一个，不小心撞在苏小北身上，抬头看了看苏小北，又忙不迭的跑下楼去。

　　苏小北向办公室里望了望，肖海洋马上起身迎了过来：“肖书记，您就心甘吗？他们这样做寒了我们浠水镇干部的心。”

　　苏小北笑了笑，没有说话朝楼下走去，走到楼梯处，转过头说：“毕竟我们还活着。记得项阳跟我说过一句话，我现在也送给你：要想做事，就要先保护好自己。你的脾气该改改了。”

　　苏小北刚走，肖海洋的手机便响了起来，他拿起手机看了一眼，见是宣传部宣传教育科的杨光打来的，便接了起来。

　　“江南日报的记者要来浠水镇采访，你准备一下。”杨光不等肖海洋说话开门见山说道。

　　“采访啥？我们这没什么好采访的。”肖海洋刚被纪委的两个年轻人问话，弄得心里很不爽。

　　“怎么就没什么采访的。比如说谁带头在红旗上签的字？谁带头宣的誓？再比如说你们的项阳镇长至死方休的事迹，巡堤守堤冲在前不畏艰险的行为，哪个拿出去不是红色报道，不能轰动江南。现在这个社会没有比红色更能激动人心的。”

　　肖海洋听了杨光的话，立刻明白过来，这是要给苏小北鸣不平啊。

　　......

　　时间很快到了七月底，天气一天热的一天。江南省对防汛工作开展了一次“回头望”检查，目的在针对抗汛期间出现的问题是否完成整改到位，救灾工作是否安置到位，相关人员是否处理到位进行督促检查。

　　省政府秘书长孙尚元坐在办公桌前，放着一堆厚厚的文件，但是他的目光却聚焦在一份电话记录上。

　　电话记录是时任浠水镇党委书记苏小北打给省抗汛办的通话记录，他分析了当时东临县面临的抗汛形式，针对炸掉西门堤提出了反对意见，并对浠水堤的现实情况及如何爆破提出了自己的意见。

　　“除了你还有谁见过这份记录？”孙尚元严肃的问。

　　“只有记录员小彭见过。”曾琪说道。

　　“记住，这份文件暂时不对外公开，没有我的同意任何人不能调阅。”

　　曾琪点点头，他深知这份记录的背后的分量。东临县送来的那份关于抗汛期间违纪人员的处分决定他见过，如果这份记录属实，那么不知东临县就连洛川市的官场都要发生一次地震。措施不实、规避责任、欺上瞒下、逢迎献媚无论哪一顶帽子扣下来，都够东临县喝一壶的。

　　曾琪离开后，孙尚元坐在办公桌前沉思良久，最终没有拨下曾杰的电话。

　　在周建国的办公桌上也是放着两份材料，一份是东临县的处分决定；一份是江南日报的头版头条：堤坝上升起“红日”。

　　他思索片刻，把秘书高洋喊了进来，指着桌面上的材料，问道：“你怎么看？”

　　高洋跟了周建国三年，自然懂得周建国的心思，说道：“功过是非要经过调查才能下结论。东临县委的决定自然是经过深思熟虑的，但苏小北的成绩也是不能抹杀的。”

　　周建国听着他的话，点了点头，说：“你给曾杰打个电话，告诉他对犯错误的干部不能一棍子打死。给他们点空间和余地，干部任命得好不好，终究还是要实践来检验。”

　　高洋点了点头，退了出去。

　　周建国又将目光落在了那份东临县文件上，眼神犀利。

　　东临县点燃了江南官场整顿的火药桶，是时候要出手了。只是什么时候出手，如何出手，要达到什么样的效果将最终考验着这位为政一方要员的智慧与定力。

　　被撤职的日子里，苏小北俨然成了一个居家的小丈夫。早上六点做早餐，七点半送孩子上学，然后再去菜场买菜，准备午饭。工作安排的并不比当镇党委书记时少。本以为很简单的事，却有时也让他手足无措。就拿炒菜来说，焯水到底冷水下锅还是热水下锅？火候怎么把握？调味料如何掌控？

　　官场有官场的法则，生活也有生活的智慧。

　　苏小北正在厨房忙碌着，餐桌上的手机响了起来。是组织部长郭文韬打来的。说他的工作任命下来了，要求下午三点到组织部谈话。

　　这么快？这是苏小北的第一反应。而洛川市委和东临县委的要求就是要快，上面发话了，就要迅速决断。

　　下午三点，苏小北准时到了组织部。

　　郭文韬部长亲自谈话。

　　“苏小北同志这是你的任命。”说着郭文韬将东临县委组织部关于苏小北同志任命的文件递给他。

　　整个文件只有短短的一段话，苏小北看完有些恼火，但他不动声色，又把文件推给了郭文韬：“郭部长，可以解释一下吗？”

　　郭文韬给他倒了杯茶，笑着说：“苏书记，你不要有误会。你也知道今年我们县刚换届，班子成员刚稳定下来，调动哪个也不合适。乡村振兴是国之大事，也是我们东临县的大事。这个桃花村底子薄、产业弱、设施差，在省里是出了名的贫困村，让桃花村摘掉穷帽子，让群众过上好日子，是省里下的死任务。好钢用在刀刃上，派你担任桃花村第一书记，组织上是经过深思熟虑的。桃花村虽然现属茂林镇，但原本也是浠水镇的管辖村，你在浠水当了三年镇党委书记，比任何人都要了解这个村，磨合期短，群众基础好。”

　　他见苏小北仍在犹豫，又说：“组织上决定，在你任村支书期间，你的级别不变，待遇不变。年轻人在基层多历练几年，出来又是一片新天地。”

　　苏小北最终接受了任命，但并不是因为郭文韬说的那一套说辞，而是因为一句话——让群众过上好日子。这句话很平实，但却是很多群众的切实期盼。

　　望着苏小北离开的身影，郭文韬叹了口气。然后又从抽里拿出一份文件，文件也是关于苏小北的任命，只不过这个任命是东临县政府办公室副主任。他将文件放到碎纸机里，听着碎纸机发出“吱吱”的声音，暗自说道：“在那个鸟不拉屎的地方，你苏小北还能蹦出个花来？”

　　然而，现实很快打了他的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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