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0、星月之夜
电梯停靠在二十楼,吴昊带着苏杰进入了一间病房。
苏杰注意到,走廊里有不少的加床病人,看起来病床资源短缺的厉害,可雯雯病床旁边的床位却空着,并没有病人住进来。
艾滋病病毒携带者的事情,已经被病房的病人知道了吗……苏杰暗暗想着,同时回忆起刚刚在走廊里,病人们对自己投来的异样眼光。
“杜安楠让我送给你的,排骨汤,应该还是热的,赶紧喝了吧。”
苏杰把保温碗递给吴昊,吴昊则从床头柜里拿出了一个白瓷碗,小心用开水烫过后,盛了满满一碗端到了雯雯面前。
“我喝不下这么多。”
雯雯长得很漂亮,不是杜安楠那种江南水乡的温柔美丽,眉宇之间有些川妹子的泼辣,虽然此时穿着宽大的病员服,肚子高高隆起,但四肢依然纤细,下巴尖尖。
让苏杰感到意外的是,她丝毫没有像杜安楠说的那样,沮丧、悲伤、对生活失去希望,苏杰感觉她就和普通的准妈妈一样,会对着吴昊这个准爸爸撒娇,也会很有礼貌的对闺蜜的男朋友说‘谢谢’。
如果不是隔壁空空的病床,苏杰甚至都要忘记她是个艾滋病病毒携带者了。
“人家的一片心意!”吴昊半哄半凶,喂了一大半排骨汤下去,剩下的一点碎骨渣则全部进了他自己的肚子里。
他两饱了,苏杰也吃狗粮吃撑了,起身走出病房,走到公共的阳台上,隔着玻璃望向乌云密布的天空。
没过一会儿,吴昊也跟了出来,手上湿漉漉的,应该刚刚才把碗筷洗好。
公共阳台上本来还有不少的病人坐在椅子上闲聊,可看到吴昊来了,他们纷纷露出惊恐的表情,飞一般的逃离了,顺道还重重关上了阳台的大门。
“嘿,得这个病总有一点好处,去哪儿都清净的很。”
吴昊走到苏杰身边,仰头看向夜空,此时乌云密布,星星和月亮都害羞的躲了起来。
“你很乐观。”
苏杰说道:“雯雯也是因为你的乐观,所以才走出来了吗。”
“她本身就是一个很乐观的人,我只是让她知道,她在这个世界上并不孤单。”吴昊低声说道。
苏杰没有继续说话了,他很明白,吴昊此时需要的是一个倾诉者,而不是一个交谈者。
“你对雯雯的事情,知道多少?”
“没多少,杜安楠只说了他两年前失踪了一段时间,然后就出事了。”
“嗯,那确实知道的不多。”
吴昊下意识摸了摸内衣口袋,可却摸了一个空,苏杰从口袋里递了一包烟给他:“是找这个?”
孟医生的中华烟,上次在休息室里强塞给了苏杰,一直被他装在上衣口袋里,没想到这时候派上了用场。
吴昊点点头,抽出一根他已经很久没抽过的中华,咬在嘴唇上,没有点燃。
他缓缓说道:
“两年前,雯雯高中毕业,那时候他才十七岁吧,一个人去了我所在的城市,一个沿海中型城市,以纺织业闻名,因此也就有了很多的加工工厂。”
“雯雯进了厂,接触了很多不好的东西,还认识了一个渣男。”
“我和那个渣男是在艾滋病互助协会认识的,他确实长得很帅,眼睛里面有种说不明白的忧郁,别说是女的了,就连我第一次看见他,都觉得这男的真帅。”
“他其实没想害雯雯,他只想像个正常人一样,找个漂亮的女孩子谈恋爱,每个艾滋病患者刚刚得病后都会经历这么一段过程,努力试图让自己像个正常人一样,不愿意承认自己病人的身份……”
“但他太蠢了,连艾滋病的传染途径有哪些都不知道,以为只要不和雯雯上床就没事……最后,雯雯还是被感染了。”
“你猜,雯雯是怎么知道被感染了艾滋病的?”
吴昊突然问道,苏杰想了想,回答:“抽血体检?”
“不,是我告诉他的。”
吴昊深深的叹了一口气:“那男的死了,我负责联系他身边的人,排查有没有亲密接触者被感染,然后就遇见了雯雯。”
“我还记得第一次见她,那时候还是夏天,雯雯就穿了一件黄色的衬衫,短裤,凉鞋,在工厂门口的小卖部吃着冰棒,我第一眼就觉得这女孩好漂亮。”
“我走到她面前,问她认不认识那个男的,然后告诉他,那个男的是艾滋病病毒携带者,他已经死了。”
说到这里,吴昊咬了咬烟蒂,似乎很想吸一口烟入肺,然后再吐出来。
苏杰从烟盒子里面掏出一个打火机,可吴昊摇摇手:“不用了,吸烟对孕妇不好。”
两人沉默了一阵子,苏杰问道:“然后雯雯就和你好上了?”
“嗯,我其实多少有点乘人之危,不然以我这个样子,雯雯这么好的女孩子不可能看得上我的。”
吴昊自嘲的笑了笑,继续说道:“雯雯知道真相后很绝望,有过轻生的念头,我一直陪着她,慢慢让她放弃了这个念头,自然而然的,我两也就在一起了。”
“这世上,也许只有艾滋病患者最了解艾滋病患者,我五年前抽血意外感染了艾滋病,然后主动参与了当地的艾滋病互助会,也在那里学习到了很多关于艾滋病的相关知识。”
“我等于雯雯半个领路人,让她渐渐开始熟悉这个特殊的身份,开始过上这种特殊的生活。”
苏杰点点头,又问道:“孩子呢,是意外,还是你两做好准备再生的?”
说到孩子,吴昊脸上露出了一丝复杂的表情,叹了一口气,说:“雯雯要求的,我们做了很多的准备,做了很多的思想工作,最后才决定要这个孩子。”
“为什么呢,你应该明白,对于艾滋病患者来说,生育是一件风险非常高的事情,不管是对母亲,还是孩子。”
“我怎么可能不知道呢,我当年在艾滋病互助会上,每次有新成员,第一堂课必讲的就是这个内容。”
吴昊沉默了片刻,然后坦率的说:“我也快死了。”
“我没有雯雯运气那么好,当我发现自己感染艾滋病时,病程已经到了终末期了,这五年来我近乎严苛的对待自己,尤其是遇到雯雯后,我希望能苟活几年。”
“但医生说了,我最多还能活两年,而且最后一年,会丧失自主活动能力。”
“雯雯要给我留个孩子,我也不希望雯雯一个人孤单的活在这个世界上。”
此时,天空中乌云缓缓飘动,露出了月牙的一角,露出了一个闪烁的星星。
“我只是觉得对不起这个孩子,没有经过他的同意,就把他带到了这个世界上来。”
“希望他不会怪我们。”
“不会怪这么没有责任感的爸爸妈妈。”
吴昊默默看着夜空,星月之下,他的眼角似乎有晶莹淌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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