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五章·“我见那羔羊揭开第三印。”
第1391章 四十三章·“我见那羔羊揭开第一印。”
“【我看见羔羊揭开七印中的第一印,那时我听见四个活物中的一个用如雷的声音说:‘来!’】”
“【我便观看,见有一匹白马,马上的骑士拿着弓,他接受了赏赐给他的冠冕后,便四处征战,战无不胜。】”
……
苏敬棠还有一口气,眼镜下的双目黯淡,鲜血染红了他身上精致的刺绣。
“听说你是出身于鸿云的守夜者,崇尚万事万物的希望与美?”苏面包俯下身:“鸿云国是父神所在的世界吧……你还真是好运,那么早就遇见了父神。”
苏敬棠发出喑哑不清的声音。
苏面包凑近了,听到苏敬棠几乎被血糊住的声音:
“主君……”
临死之前还在喊主君,还真是忠诚。
“噗”地一声,苏面包伸手,掏出了苏敬棠的心脏,鲜红的心脏散发着一股致命的吸引力。
同源之间,会存在强烈的吸引力。如果吞噬对方,便能进化——这就像抽卡游戏中,抽很多张一模一样的卡牌,就会让这张卡牌进化到顶级。罗瓦莎对同源的认定比较宽广,苏面包、苏敬棠、苏卿、苏明安、小苏、苏文笙甚至苏凛都算同源,往后若是苏明安抽到什么卡牌,或者写出什么原初,也算同源。
像是吞食一颗红苹果,苏面包将心脏直接吞了下去。这野兽般血腥而蛮荒的行为,让她身后的一百多个族人极为兴奋,高举木剑、纵情呼喊。
而苏敬棠身后的一百多个族人,却是满面灰白、心有戚戚、两腿战战。
这时,苏面包似有所感,忽而侧头。
——她望见了站在远处荒原上的苏明安。
青年白发飘舞,眸光若金,俊美若仙神。一身如雪白袍随风舞动,宛若鸽子般苍白柔软的翅膀,身形孑孓独立,像一位守候在她身后的神明。
她看不清他的神情,却猜到,他一定是高兴的。
为她骄傲吧,青睐于她吧。
她击败了第一个敌人。
“父神!”她疾呼,转身,上马,扬鞭——
枣红色的马儿扬起前蹄,踏过翻滚的青泥,一步步丫形足迹流落,流过荒原,流上山坡。
她骄傲地挥着手,挺起胸膛,像个渴望被夸奖的孩子,一步步靠近自己的长辈。
黑发晃动,睫毛颤抖,眼神熠熠生辉。
父神也迈开脚步,向她走来。
——然而,父神的脸上没有笑容。
父神的目光投在荒原上,苏敬棠干枯的尸体胸口洞开,眼神灰白。
骑马扬鞭的少女脸色微滞,她一拉绳,在父神五步处停下,枣红的马儿发出嘶鸣。
“嘶——!”
一步,两步。
少女翻身下马,几步便走到父神面前,恭谨地垂下头,露出光洁的额头。像个渴望被授勋的骑士,谦卑而顺从。
“父神,我想明白了,您为我安排敌人,应该是为了磨练我。怪我当初见识浅薄,还以为您是抽离了对我的爱。”
“如今,作为您的羔羊,我完成了您交给我的第一项试炼。这第二项试炼——击杀苏卿,我也迟早会完成,向您证明我的出色。”
“我会恭候您的第三项试炼,请无需任何顾忌地磨砺您的羔羊。”
她俯下身,柔顺的黑发蹭着他毫无尘垢的鞋面:
“……您的羔羊永远属于您,永远为您管理这片宁静的羊圈。”
她的脸色艳红,苏敬棠的鲜血从她的额角、鼻梁、下颔滑落。血的铁锈味扑面而来,眼神唯有狂热的喜悦。
鞋面传来轻柔的蹭感,像是小猫的绒毛。
苏明安驻足原地,不寒而栗。
……
“【羔羊揭开第二印时,我听见第二个活物说:“来!”这次出现了一匹红马,马上的骑士获得权柄和一把大刀,要夺取地上的和平,使人类互相厮杀。】”
……
祈昼推开世主宫殿的门。
“吱呀——”
紫藤萝的香气扑面而来,华美的殿堂最深处,王座上坐着世主的无头尸体。
由于是割喉而死,世主的鲜血溅得到处都是,头颅滚在地上,金色的眼眸死不瞑目。
看到世主的尸体,祈昼神情剧变。
随后,他急促地呼气、吸气,要将满腔震惊与喜悦都笑出来:
“哈……啊哈哈……?苏文君!你死了?你死了!??”
他冲上前,拎起世主的头颅,摇晃着:
“我就知道你这个活该被千刀万剐的凶残屠夫——迟早会被正义之士杀死!!不管是谁杀了你!终于让我等到这一天了,终于!”
他不知道这里发生了什么。他本来是过来例行汇报的。他是世主的手下,每周都会来汇报有关诸神的情报。
同时,他也是世主的“孩子”——司鹊写出了世主,而世主写出了他。尽管司鹊很认可他,但司鹊其实算他的爷爷辈。
世主无法摆脱司鹊的阴影,而祈昼也无法摆脱世主的阴影。甚至,世主将对于司鹊的不甘与怨恨,全部转移到祈昼身上。就像一个封建大家长,世主不许祈昼离开太远,不许祈昼结交别的朋友,甚至不许祈昼和别人说太多话,只允许祈昼留在肉眼可及的范围内,时刻监视祈昼。
在门徒游戏的过程中,祈昼与苏明安的每一句对话,也尽数落在了世主眼中。
“你终于……终于……!!”像是一头出笼的野兽,祈昼欣喜地嘶吼。他的阴影终于消失了,世主终于死了。
他终于是这世上第二好看的人了。
足足手舞足蹈十分钟,祈昼才冷静下来,决定把世主的头颅当作足球,独自展开一场酣畅淋漓的足球赛,庆祝以后自由的人生。
就在他打算开踢时,殿门口冷不丁传来一声:
“……祈昼殿下,请脚下留情。”
一位金发束成马尾,耳侧戴着金丝长链,身着雪白祭祀袍的男人缓步走入,眼眸如同赤色的红宝石,莹润生辉。
“徽赤!?”祈昼满脸惊疑:“你不是因为触犯了世主,被世主杀死了吗?”
徽赤右手抚于心口:“早年我受过生命女神的湖之祝福,身躯不死不灭,世主将我砍成八段,是小惩大诫罢了。我那不省心的弟弟还没死,我怎能先走一步。”
祈昼瞳孔震动。
“……祈昼。”另一边,传来世主的声音。
一位紫发银面具青年懒散地从后殿走来,金色的眼瞳漫不经心:“过来。”
世主也没有死。
世主盘踞千年,经历了上万次重置都能保留记忆,自保能力无数,不可能被诺尔一刀就杀死。
祈昼仿佛失去了全部的力气,原来自由从来是个笑话。
世主走到王座前,对着王座上的鲜血,蹙了蹙眉。
徽赤立刻走来,用身上纯白的衣物擦干净座位上的鲜血,确保一尘不染。世主这才施施然坐下,单手撑着下巴,打着哈欠:
“……过来。”
自小养成的习惯告诉祈昼,如果再不应,世主的耐心耗尽,就会发生极其恐怖的事。
祈昼本能般战栗起来,像一具提线木偶,僵硬地走到了世主面前。
“你是我最满意的角色啊,祈昼。我可不像司鹊,从以前到现在,你一直是我最满意的角色。”世主微笑着拍了拍祈昼的脸。
祈昼低声说:“创作者的伪善。”
“你怎么能这样说?我一直都在努力培养你,你能拿到门徒游戏第一届的冠军,背后少不了我的支持。”世主挑起眉。
“——给我的身边人挖陷阱,眼睁睁看着他们一个个死掉,仅仅是因为你不愿意看到我认识太多陌生人——你这叫培养吗?”祈昼忍不住怒吼起来:
“生不起就别生!养不起就别养!”
“你早年最落魄的那些时候,就把我写出来。没钱买给我吃,没钱买给我穿,你动不动就在外面打架、斗殴、赌钱,害得我只能在贫民窟里捡垃圾吃,还要求我出人头地帮你脱困!你到底是怀揣着什么心思写下我!?怀着中大奖的心思吗?你自己过得落魄,就指望oc帮你跃升阶级吗?”
“一个牛马,就不要写下另一个小牛马!你写下我之前,问过我的意见吗?”
“说什么辛辛苦苦省钱给我上礼仪班,不就是指望我攀上贵族,带你一飞冲天吗?说什么我要懂感恩,照顾你,不就是把我当成给你养老送终的保底劳动力吗?”
“你到底把笔下角色当成什么?独立的生命?还是你自我意志的延伸?你分享欲的体现?你排遣孤独的渠道?你渴望的人生?你支离破碎的愿望?你无法触及的梦?”
“后来你终于发达了,就像鬼一样牢牢控制着我。不许我自由,不许我晚归,只允许我走在你安排好的道路上,永远阴魂不散。你指望我怎么感激你!?”
祈昼憋了太久太久。
本以为自己终于自由,结果世主又阴魂不散地出现了。
他没有说出的是——其实他自己也写了一个角色,名叫“法月”,但他从未干涉过这个人的人生。即使如此,他依旧发现,法月的一言一行都有他的痕迹。
到底何种程度才称得上自由意志。
创作者果然是反派,妄图操控所有人,却受困于现实与经验,让笔下人物一起受苦、挣扎、困惑——世主如此,司鹊也如此。
世主听了,眼睛里仿佛停驻着浅色的云。
他倚着灵感之神的神像,紫发弯弯曲曲流泻于白石,双手合缝。
思量片刻,他开口,声音很轻很轻:
“从始至终,都是这样的。”
“听从‘高位者’的话,遵从设定,方得喜爱与完美。”
“违背‘高位者’的安排,违背设定,想要追求自由,便被评判为ooc(Out Of Character,违背人物设定),会被众人厌弃与指责。”
“‘高位者’永远是不容置疑的。无论这种‘高位者’与‘低位者’之间,是创作者与角色、是强者与弱者、是帝王与平民、是领导与下属、是老师与学生,还是父母与孩子。都必须遵从这种关系。”
“人类爱的只是一个固定的刻板印象,这个印象与大量的实物意象联系着,无时无刻不伴随着一言一行。”
“若是偏离,便将遭难,若是忤逆,必将失爱。”
“忠诚者必须叩首,邪恶者必须毫无善意,狡猾者必须万无一失,成熟者必须背离稚气。“
“世界本身就像一本巨大的书籍。人们都说故事是戏剧化加工的产物,可世界甚至比故事更加遵从某些潜规则,像一种无法被改变的设定——年长者必须被尊重,年少者必须谦卑,人情世故必须圆滑,潜规则必须看破不说破,否则便被视作ooc……或者,用一个更合适的词,‘越轨’。”
“就像你,祈昼。你必须听话。”
世主摊开双手,金色瞳眸极为寂静。他像是在对祈昼说,也像是在对自己说。
司鹊与世主,世主与祈昼,祈昼与法月……每个“自己”都想创造“自己”,形成一个永无止境的“自己”迭代链。
创生的本质,与人类血脉里延绵万年的繁衍欲望,没有什么不同。
一样私人,一样自主,一样霸道。
“因为。”世主平淡地说着事实:
“你是我的‘孩子’。”
“我是你的‘父神’。”
祈昼崩溃般地怒吼,“唰”地一声拔出长剑,剑指世主:
“——不!”
“我不承认!你从来不是我的什么父神,我也不是你的什么孩子!!”
……
“【揭开第三印的时候,我听见第三个活物说:“来!”我便看见一匹黑马,马上的骑士手里拿着天平。】”
……
“您是我的‘父神’,我是您忠诚的‘孩子’……我永远敬爱您。”苏面包从背后抱住了苏明安,语声柔软。
苏明安在战栗。
心跳加快,肩膀颤抖,被碰触的地方烫得像火烧。
他并非恐惧苏面包,而是恐惧这种脱离掌控的感觉,像是在水坑里突然一脚踩空——这一刻他察觉到了,这就是他母亲林望安的感受。
掌间的事物,成为了刺向外界的一把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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