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九、春·争
“宁少!别再扎了!”
傅云或收到手下的通报,心知不好,谁知道还是慢了一步,眼看着这少东家连扎了几个货袋,还撬了两个货箱,竟是还露出了箱烟土,傅云或眼皮直跳,一把握住傅宁拿刀的手,咬着牙,压低声音说道:“宁少,你这样,我没法和九爷交代!”
“交待?那你不如先给我一个交代?“傅宁甩开他的手,冷眼看着。
“宁少,你想知道什么?”
“暮云阁账上迟迟未平的这批货,就是这些?”
“……”
“好,你可以不回答,那么我再问你,这是不是暮云阁的货,还是你故意调的包?”
“……”傅云或还是不吱声,旁边的伙计看不下去了:”宁少,您这话就刺人了,小爷是九爷的人,怎么会调九爷的货!“
“好,既然不是调包,那么就是暮云阁账上的了?“
傅云或和傅宁之间,不到半年的交情,但是傅宁的脾性却是了解的,但现下这个情况,九爷不发话,他里外不是人。索性沉默。
“好,既然你都不能说,想必我也问不出个所以然了,不用你和义父交代,我来交代!”
傅宁心头火起,烟土、私盐和粮食,正是物资紧张的时候,把这么些米盐屯进仓,他相信,这些东西不会是乔世观等着做善事的,而是等着高价出手……发国难财!
眼前的一切,虽称不上让自己触目惊心,可是心里却涌上一阵阵寒意,这是义父所为?屯货积聚,走贬烟土……
傅彦傅九爷,谦和谨慎,温和儒雅,让他接管暮云阁之时,一直强调为人者,心善为先,为商者,行善为先,可是眼前这一切,又说明了什么?
“宁少……”云或看着傅宁似是想什么入了神,半天没有说话,他也愁得头疼,心下想着该怎么去和九爷回这个事。
“云或……”傅宁忽然开口。
“宁少。”
“我只问你一句”
“宁少,请说”
“我虽是九爷的义子,但是如今暮云阁九爷是交予我掌管,我的话,作不作得主?”
“这……”傅云或心想,我能说什么?“自然是作得主……“
“那好,盐,粮即日起封存,没有我的手信,不得提货,若是谁敢违令,帮里的规矩我不清楚,你是再精楚不过的。”
“…………”
别说傅云或,一众兄弟你看我,我看你,谁都没敢吭声。
”至于这烟土……“傅宁眼中寒光锐现”来几个兄弟帮帮忙……“
”什么?“
傅云或还没反应过来,傅宁率先掀开一个箱子,指着里面的烟土:“全部给我拿到外面去。”
“宁少,你这是……”
“祸国殃民的东西,别脏了我暮云阁的地方。”傅宁说罢,拂袖而去。
走出十米发现周遭没有动静,转过身来,厉色道:“怎么?我的话作不得数?”
傅云或实在不知道这位爷要闹到什么程度,旁边一群兄弟大眼瞪小眼的看着他,他只得挥挥手让兄弟们照办。
傅云或头疼不已的出了门,结果就看到傅宁举个火把站在那里,他真真肠子都要悔青了,敢情这位爷是要学林则徐虎门销烟啊!
傅云或冲上去就要夺傅宁手中的火把,声音像是从嗓子里冒出的低吼:“宁少!万万使不得!”
“如何使不得?“
傅云或:“宁少,你这一把火下去,惹恼了乔爷……”
傅宁冷笑:“现下说了实话了,这货,根本是乔世观的,却打着暮云阁的旗号,这是为什么?”
傅云或:“宁少,九爷是不得以。”
傅宁:“是了,义父是说过,入了帮派自要遵守帮规,却是很多不得以。”
傅云或:“所以,宁少……”
傅宁:“云或我问你,这些烟土供给谁?”
傅云或:“……多是供给玉丽皇的客人,还有租界里的……烟馆。”
傅宁:“好,玉丽皇里是这上海滩的上等客人,烟馆里的是这上海滩里苟且偷生的百姓,你看看这上海滩周围都是些什么豺狼虎豹,我们还要在这里帮他们祸害自己的同胞?“
傅云或:”…………“
傅宁:“囤米囤盐,然后高价售出,拿着这些钱再囤集烟土,再卖给自己的同胞。”
傅云或:“……”
傅宁趁着傅云或还没反应过来,火把往那堆积的几箱烟土上一扔,傅云或大惊失色,还要上前抢救,傅宁一个闪身挡在他面前:“今天,这把火是我点的,谁问起来,都是我傅宁一人担着,但是,今天谁要灭这把火,就把我傅宁一枪崩了!”
傅云或气得脸涨得通红,最后咬牙低吼:“傅宁!你这是害了九爷!”
“我说了,和义父无关,若是乔世观问起来,只管来暮云阁找我。”
鸿运码头,浓烟四起,周围其他货仓的人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也赶了过来,不消半个时辰,暮云阁少东傅宁在鸿运码头一把火烧了自家的货这个消息,飞散到了上海滩的各个角落。
暮云阁,位于上海滩最繁华的霞飞路,专营笔墨字画生意
暮云阁的东家傅彦傅九爷,在上海经营十余载,口碑那是极好的,而他的才学与文章也是上成,偶有文人墨客也会到他这里聚聚,故而在暮云阁的二楼,还专门给这些客人备了饮茶论道的地方。
可是,一直让人匪夷所思的,便是这傅彦,虽然是个文人,却和上海滩最大的黑帮——黑龙帮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有人说是帮主乔世观爱好风雅,有人说是商人若想在上海滩立足,必也先找个靠山。
而今天,暮云阁的这位在外人眼中看起来名不正言不顺的少东,傅彦的义子傅宁,竟然在鸿运码头自家货仓门口,一把火烧了乔世观的货。
傅彦从码头赶到暮云阁的时候,已近黄昏,天气突然就转阴了,暗晦的像是有大雨将要来临。
刚到暮云阁的门口,就看见义父傅彦像尊冰冷的石雕一般立在店铺的门口。
“义父,您怎么这个时间来了?”傅宁搂了搂青袍长衫的袖口,微微欠了个身。
傅彦被他这一脸平淡问得不知道该如何开口,是立刻当面质问?还是要循序侧面敲击?
“义父?”傅宁抬眼看了看冷脸站在自己面前的傅彦。
“上楼。”傅彦转身往二楼去。
傅宁没有言语,跟在傅彦身后,一抬头,文宇站在柜后朝他轻轻摇头,傅宁心中明白,怕是自己做下的事情,插了翅膀,早就飞到了傅彦的耳朵里。
两人靠窗对坐,文宇沏了壶兰馨雀舌送了上来,傅彦不说话,傅宁也不吱声,亲手往青花瓷的茶盅里倒好,放在傅彦的面前。
傅彦端起茶杯,喝了一口,又看了看碗中的茶色:“兰馨雀舌。”
傅宁:“是。”
傅彦:“我记得你喝不了绿茶。”
傅宁:“以前能喝,只是伤了脾胃,那些洋医生讲究多罢了。“
傅彦:“遵医嘱,这件事,去之前,便同你说了许多回。“
傅宁:“话虽如此,但也不能任由恶瘤滋长而不管,若不然,便会腐蚀人心,助纣为虐。”
傅彦猛得将茶碗一放:“傅宁!当初你答应过的!”
傅宁:“义父还记得答应过我什么?”
两人冷冷对视,这一刻,仿如不是之前的父慈子孝,而是敌对谈判的两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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