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七十七章 尘归尘,土归土
狄咏问甘奇这个大燕国该怎么办。
这个问题,乍一看好像很简单,若是认真一想便知道没有那么简单了。
首先,这些人并不是甘奇的部下,甘奇也安置不了这些人,因为甘奇不可能给这些人官位与财富,这燕云,终究是不可能属于这些人的。就是说这些人虽然间接帮了甘奇,但是甘奇给不了他们任何报酬。
其次,这些人如今算是一股军事力量了,甘奇进了燕云,便也不可能任由一股不受控制的军事力量盘桓在燕云之地,不论是从统治地方来说,还是从治安与人民安居乐业来说,都不可能。
最后,这些人如今有地盘有军队,许多昔日里挣扎求生的汉子,许多昔日里作奸犯科之人,而今都多多少少权柄在握,这些人必然也不会轻易放弃手中用命换来的权柄,哪怕是小得不能再小的权柄,那也是人上人的地位,好不容易得来了,又岂能轻易放弃了?
这就是矛盾所在。
终究还是棋子,棋子就该有棋子的去处,一盘棋下完了,棋盘就不是棋子们待的地方了。
站在甘奇的角度来看,这就是最赤裸裸的兔死狗烹,鸟尽弓藏。
所以甘奇答了狄咏一句:“尘归尘,土归土……”
这一句话,不知决定了多少人的命运,狄咏听得多少有些唏嘘惆怅,说道:“大哥,容我再回去,好好劝说一下他们。”
狄咏是明白现实的残酷的,所以他不想看到有些事情走到一个最惨烈的结局,至少大家都活着,这是最好的结局。
怕就怕最后许多人活都活不了了,人为财死鸟为食亡,拿麻牛来与甘奇比,那是一个地下一个天上。更怕那地上的人,不明白天上神仙的威严,还想与天争命。
那个皇位,还有那些文武百官,是当时最为激励人心的办法。到得而今,怕又成了许多人走向灭亡的原因。
所以狄咏想要去劝说那些皇帝与文武百官们,这些东西终究只是一场梦幻,狄咏想要所有人都认清楚这场梦幻,接受这个现实。
甘奇看了看狄咏,道:“莫要强求。”
甘奇似乎看透了所有事情一般,所以才有了这一句话。
狄咏点了点头:“大哥,我去试试,终究共事了这么久,他们中虽然有许多人是作奸犯科之徒,但也有一些人当真是良善之辈,他们都听我的,希望这次也一样。”
“你去吧,注意自己的安全。”甘奇没有再劝狄咏,人心这种东西,甘奇很明白,他做好了许多准备,只叮嘱狄咏注意安全就是。
狄咏笑道:“大哥放心,没了辽人,我便不会再有危险了。大哥,来日再见,告辞!”
狄咏走了,回所谓大燕国去了,那里还有二十多万大燕国的军队,带着这二十万大燕军队,路上那些裹挟的,愿意再回家过日子的,都放回去。然后回滦州,好好劝一劝皇帝与文武百官们,希望一切都能有一个好的结果。
甘奇看着各个方向远去的大火,看着满地的尸首,不免也有些惆怅起来。
当甘奇刚惆怅片刻,文人的感伤才刚刚出来的时候,一个军汉奔到甘奇面前,笑道:“甘相公,那位辽国的枢密使上岸了。”
甘奇嘿嘿一笑:“挺好,带着所有的俘虏,走,咱们回燕京城!”
“是!”
遍搜火场,俘虏的活口七千余人,绝大多数的军将都活着,还有一个耶律仁先也活着。
燕京城内,其实也是人心惶惶,这燕京城,终究不是契丹人的故土,在这种危机时刻,作为统治者的契丹人,心中有太多担忧与疑虑。
皇帝耶律洪基,朔夜担忧,宋军临城这几天,睡不了一个好觉,每次入水一两个时辰必然会醒,醒来第一件事就是问援军到了没有。
今天下午半晌,一直缺觉的耶律洪基,又在御书房里瞌睡了,御榻之上,他瞌睡了半个时辰左右,陡然又惊醒了过来,立马问道:“援军呢?有没有消息?”
御书房内,一众高官都在,都在这里等着援军的消息。
耶律乙辛连忙答道:“陛下,还未有消息,但是还请陛下放心,按照时间来算,援军应该是不远了,最多还有几十里道路,明天一定回到。”
驸马萧德让犹犹豫豫说得一语:“陛下,北院枢密使会不会没有带兵回来啊?按理说大军只有几十里路了,那前锋游骑斥候就应该出现在燕京城附近了,缘何一个斥候都没见到?宋军不过两三万,也没有能力在几十里外就把所有游骑斥候都阻挡住……”
耶律乙辛其实也有这种的担忧,但是他不敢当着皇帝的面说出来,而萧德让却直接说出来了。
这话一出,皇帝耶律洪基立马面色大变,从坐榻上站了起来,一言不发,已然开始来回踱步。
辽国的皇帝,实在难当,刚刚经历过一场谋反大事的耶律洪基,差点就被人杀死在滦河边上。此时话语说到这里,耶律洪基岂能不担忧?
耶律洪基从来没有把二三万宋军当回事,因为他坐拥诺大一个契丹大辽,麾下百万披甲,所以哪怕是宋军兵临城下,城内守备空虚,他也从来没有想过自己要弃城而逃。
但是一旦……真的那位在外领兵的北院枢密使有何二心,耶律洪基便知道自己立马九死一生,这大辽国的皇帝真要换人了。耶律仁先是能做到这一点的,他本就是北院枢密使,如今更领了南枢密院的主力人马,这就几乎等于是整个国家的军权都临时聚在了他一人手上。只要耶律洪基一死,这皇位岂还能有另外人选?
耶律乙辛见得如此,连忙开解皇帝:“陛下放心,南枢密院的军将,大多都是臣心腹之辈,当初在滦河也是随臣百死抵抗逆贼重元的忠良之将,必然不会随他人做谋逆之事!”
耶律乙辛对自己有信心,他麾下的军将,岂能跟着别人作乱了?
千防万防,防了耶律乙辛,如今又担忧耶律仁先,皇帝耶律洪基听着耶律乙辛开解的话语,但是不断来回的脚步依旧不停。
身为皇帝,是没有谁能打消得了他心中所忧的,没有谁是他真正信任的,哪怕是亲生儿子也不行。
作为亲生儿子的耶律浚,显然跟他爹是一种想法,立马开口道:“父皇,儿臣觉得此事不可不防,若是再等一日,还不见援军到来,父皇需当机立断,再作打算了。”
耶律浚的意思很简答,那就是他爹不能真的死了,得想办法走了,只要活着,什么都好说,一旦真死在这里了,万事皆休。
耶律洪基见得自己的儿子把这件事情直接说透了,立马开口呵斥:“放肆,身为皇子,岂可如此猜忌臣子?来人呐,把这厮拉出去打板子!”
帝王心术,就是这么难,哪怕心中无限猜忌,但是这种话别人可以说,他自己却不能说出口,皇子也一样不能说出口,一旦说出口,后果也是不堪设想的。这话若是传出去,说不定有些人没有反心,都能吓出反心来。
几个披甲武士上前来拖耶律浚,拖出去自然是要打板子的。
耶律浚还一腔忠心说道:“父皇,你可一定要把儿臣之语听进去啊,臣所言都是为江山社稷啊!”
“打,狠狠打,教他还敢胡言乱语!”耶律洪基一副怒不可遏的模样。
耶律浚却还喊:“父皇,一定要早作打算啊!”
难怪这皇帝的独子耶律浚,以后会被耶律乙辛干倒,这位皇子,政治水平实在太低了一些。
门外在打,打得皇子耶律浚哭天喊地,却还不忘表达忠心,让他爹早作打算,不可没有防人之心之类的。
皇帝耶律洪基却摆着手:“诸位且先回去休息一下吧,明天援军定然能到。”
众人拱手退了出去,耶律乙辛看着门外挨打的耶律浚,摇了摇头。
当众人走了的时候,门外的板子也就停了,耶律洪基把儿子叫了进来,准备好好教导一番,提升一下自己这个独子的政治水平,教一教何为帝王心术,让他这顿打不白挨。
却是耶律洪基刚刚准备教育儿子,耶律乙辛带着众多文武又回来了,一个个惊慌失措的模样。
“怎么了怎么了?”众人的模样,把耶律洪基给吓到了,他下意识就以为是耶律仁先的消息来了,耶律仁先反了!
“陛下,不好了,耶律仁先,耶律仁先他……”耶律乙辛也有些慌乱了起来。
能让耶律乙辛慌乱的事情,那还能小了?耶律洪基气急攻心,手在空中挥着,话却说不出来了,似乎连呼吸都不通畅了。
“陛下,听人来报,说耶律仁先被宋人抓住了,就在城外……宋人把他押到了城下,正在叫骂!”
“什么?十万大军,败了?”耶律仁先说出了话来,耶律仁先没有谋反,这也不知道是不是个好消息……
“听说还有几千俘虏,都被宋人押跪在城外……”耶律乙辛一边说着,一边拿手擦脸上的汗水。
“快快,随朕上城去看看!”耶律洪基三步并作两步往前直冲,差点没有踉跄摔倒。
左右连忙上前去扶,扶着耶律洪基飞奔而出。
天色不早了,已然近黄昏,御驾越城而过,满城人声鼎沸,坏消息如狂风一般在燕京城三十万百姓中到处传。
耶律洪基上了城头,一个个被绑缚跪地的人,垂头丧气不敢抬头,每一个背后都架着一柄刀,几千人皆是如此。
最头前还有一个临时的桌台,桌台之上跪着一人,只有几十步远,桌台面前站着一圈手持盾牌的宋军士卒。
桌台之后,立着一杆旗,旗上从上至下写着一行字:北院枢密使耶律仁先跪此求饶!
耶律仁先头上的发髻被人提着,让耶律仁先一直保持着一个抬头的姿势,耶律仁先的脸,所有人都看得清楚,但是城头上的耶律洪基还是问了一句:“那当真是仁先?”
众人皆是低头不答。
唯有少年耶律浚气愤不已答了一句:“我大辽十万大军,竟然都让他葬送了,他还有脸回来见人?不若把这厮射杀当场!”
耶律乙辛立马招呼左右,开口说道:“放箭放箭,把他射死!”
却是耶律乙辛也明白,活的耶律仁先与死的耶律仁先又有什么区别?只要耶律仁先出现在这城下,都是一回事。
城头上连忙放箭,对面的宋军也早有防备,盾牌立马就竖起,两个盾牌上下一合,再有盾牌高举起来,箭雨也就没有了效果。
耶律洪基懒得再看,直接转头下了城池,一旁的耶律浚再次提醒自己的亲爹:“父皇,当要作打算了。”
耶律洪基瞪了一眼亲儿子,问了耶律乙辛:“乙辛,十万大军,缘何这般轻易就败了?”
耶律乙辛自然想到了许多问题,答道:“陛下,咱们都中计了。宋人必然早早为背盟开战之事准备了许久,兴许准备了好几年。城下这两三万宋军,绝不是宋军的主力,他们一定暗度陈仓了许久,这两三万宋军不过是疑兵之计,定然还有更多宋军也入了燕云。当初千不该万不该让仁先急忙回援,仁先必然是因为回援太过匆忙,被大量的宋军伏击了。”
耶律乙辛这个解释是站得住脚的,但是他也想不明白许多事情,那就是宋人准备这么一场大战,必然调度了许久,他怎么可能一点消息都没有收到呢?
耶律洪基拳头紧握,怒道:“宋狗如此欺朕,便是不死不休之局,既然宋狗不仁,休怪朕不义,这么多年,契丹大辽对他宋狗,皆想着以和为贵,如今却打得朕一个措手不及,燕云十六州……哼哼,且先给他们就是,来日契丹百万带甲,且看他宋再如何应对。不死不休,不死不休!”
耶律洪基的拳头里,指甲都插入了手掌之中,拳头缝隙流得鲜血淋漓。
但是从这番话里,耶律乙辛就听出来一些意思,那就是皇帝陛下要走了,他也得早作准备。
辽国,还大着呢,辽东之地,万里草原。还有百万带甲,这战争,才刚开始。
城外的甘奇,骑着马在三四百步外来回。
他也知道,这一切才刚刚开始,他更知道今天辽国的皇帝十有八九要走。这辽国,远远还没有到灭亡的时候。
甘奇现在想的事情是如何伏击要出城的耶律洪基,能把耶律洪基杀了,辽国就会经历一场内部的混乱,这回给甘奇更多的时间。
但是,甘奇只有两万多人马,面对这座住着三十万人的城池,面对东南西北十几座城门,要伏击到耶律洪基,难如登天。如今要走的耶律洪基从被动变成主动了,甘奇从主动变成被动了。
城内马匹无数,如何守得住?
杀耶律洪基,甘奇并没有报很大的希望,只能尽人事听天命。看运气了,几十里城墙之中,着重盯住几个城门,就看老天的安排。
哪怕是老天开眼,让甘奇堵对了城门,但是困兽之斗,狗急跳墙的辽军,冲杀起来必然奋不顾身,能不能在乱战之中精准找到耶律洪基,也这看天命了。
该安排的都安排下去,四通八达的燕京城,那么多大小城门,城内还有三万辽军,为了皇帝的安危,必然是几面佯攻而出,皇帝耶律洪基选一处而走。
这燕云十六州算是差不多到手了,只要辽国皇帝跑了,其他的事情也就简单了,不论找不找得到辽国皇帝,甘奇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去做,那就是派人进驻各处长城关口,把整个燕山山脉的防线掌握在手,如此这场大战的战略目标才算达成。
当这场大胜的消息传回东京的时候,不知这天下之人,满朝文武,当是何等的震动。
这一战,就是甘奇这辈子真正的权势崛起,也该是他甘奇掌握权柄的时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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