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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序


  小陌把手搭在莲儿肩膀上,感到了一种未曾有过的温度,仿佛时空凝住了一般,他本不是什么十恶不赦的人,奈何乱世扭曲了人性,对于小陌来说,死亡不过是个再平常不过的字眼了,“你怕个什么,有什么好怕的?”

  莲儿支支吾吾的已是出气多于了进气,小陌一个巴掌扇了过去,只听得“啪”的一声脆响,莲儿顿时懵了,傻傻的盯着小陌,竟是忘了哭泣。

  莲儿看到小陌额前碎发合着淤泥贴在脸上,她看不到小陌嘴唇的轮廓,只能看见一个开阖的“洞口”,显得甚是滑稽,她竟然没心没肺的笑了起来。

  小陌以为莲儿被他打傻了,便又是一个巴掌扇了过去,莲儿“哎呦”一声大呼疼痛,似乎想到了什么,怒骂道:“好你个小流氓,凭什么打我?”

  小陌见她无事,这心也算着了地,一双玩味的眼睛注视着莲儿的一举一动,坏笑道:“打你怎地?老子就是喜欢打女人。”

  莲儿哪里受到过这样的“礼遇”,连忙求饶道:“你……你是个好人,男子汉大丈夫怎么还和妇道人家计较啊?”

  小陌觉得莲儿甚是可爱,心中大呼过瘾,他方欲取了莲儿首级,奈何一道劲风袭了过来,吓得小陌差点咬断了舌头。

  “你爷爷的,这都什么东西?”小陌惊惧之余,遥见无数长矛带着灌有鱼油的铁索,从两侧崖顶射了下来,只听得“噗噗”数声,长矛尽数刺进了马车里。

  枣红马仰天长啸,竟是脱缰而去,小陌只觉得耳旁风起,眼前莫名多了无数根铁索,铁索上鱼油的腥臭之气直熏得他眼泪横流,小陌大骂道:“什么狗东西,臭死老子了!”

  未及小陌反应,火蛇便沿着铁索聚拢过来,仿佛在天地间织成了赤色巨网,马车就这样焚于火中。

  而距火光百步开外,苏有雪以一敌众未现半分疲态,软剑后发先至,在空中绕过黑衣人胸口,剑尖不偏不倚的刺入了黑衣人的后心,这一招飞鸿印血,不知让多少江湖人闻风胆寒。

  长剑如银丝般透体而过,黑衣人只觉得后心一凉,便在瞳仁里刻下了最后的光影,众人高呼道:“我们一起上,杀了苏有雪,替兄弟们报仇!”

  许婉秋见马车火起,奈何黑衣人步步紧逼,只能眼看着一路奔波在眼前消散如烟,口中痴痴的道:“苏有雪,你这根木头,你杀红眼了吗?看不到……看不到车都着火了吗?”

  铁索上的鱼油滴落下来,使得马车周遭成了一片火海,小陌大惊失色,二话不说便抱着莲儿向远处滚去,嘴中嚷嚷道:“你爷爷的,要烧死老子吗?”

  莲儿看到小陌扑来也不躲闪,任由他把自己压在身下,整个人就这样滚落在积水中,她把嘴唇闭得死死的,生怕泥沙灌将进来。

  小陌记事以来第一次拥抱异性,还是在这样的场合,以这样的方式,他只觉得莲儿柔若无骨,恍惚间气吐如兰,两个人就这样在泥地里滚了良久,最终仍是停了下来。

  小陌直起身,满脸痞气的笑着,“怎么感谢我?老子救了你一命,要不然你就以身相许吧,我是不介意多个累赘。”

  “好疼啊!我的脚好像……好像断了……”莲儿眉头紧锁,说话已是气若游丝,她颤抖着握住脚踝,气鼓鼓的样子着实可爱。

  小陌哪里知到泥地里还有碎石,情急之下保住小命已是万幸了,摇首道:“你要是死了可与老子无关,怪只怪出门没看黄历。”

  莲儿痛得紧闭双眼,长长的睫毛挂着的不知是雨水还是泪水,啜泣道:“你……你会不会接骨啊?”

  “我试试。”小陌连忙褪去莲儿鞋袜,见左侧脚踝色泽淤青,肿得像个馒头似的,摇首道:“这里有个血块,看起来伤得不轻,不知道断没断,就算是断了,老子也不会接啊。”

  “你……你怎么不早说!”莲儿急得哭了出来,嗔道:“不会接骨还要看我,男女授受不亲你不懂吗?”

  这句话反倒提醒了小陌,他把莲儿的小脚拿在手里,竟是刻意的打量了一番,他见莲儿脚型纤长,脚弓稍高,脚指匀称显得极为整齐,寻思着:“幸亏老子心地善良没能杀她,不然也够可惜的。”

  “你……你怎么还不放下,是要气死我吗?”莲儿双颊略有晕红,她方欲挣脱,忽然发现小陌并没有看着自己,而是痴痴的望着远方,莲儿也跟着看了过去,这不看还好,一看之下不由得惊出了一身的冷汗。

  遥见不远处鱼油燃尽,马车里赫然漏出了冷森森的一座石棺,雨水洗刷在棺木上,已是腾起了阵阵浓烟。

  石棺古朴瑰丽,采用叶岩片石拼凑而成,上面刺满了由崖壁两侧射下来的铁索长矛,而在石棺一角铭刻着回鹘文字,想来应是死者的生平。

  落霞庄以走货为生,为了保护雇主隐私从不过问车内所运何物,眼见石棺岿然,苏有雪也是没了半点主意,口中痴痴的道:“怎么……怎么会是一具棺材?”

  黑衣人尽数停了下来,窃窃私语的乱了阵脚,显然石棺的出现并不在计划当中,忽有一人颤声道:“这怎么可能,难道信报有误?”

  黑衣人话音未落,不觉有双冰冷的眼居高临下的注视着众人,突然,惊雷从崖顶掠袭而过,映出了一面青色的战狼图腾。

  耶律德光于崖顶伫立,冷眼旁观着山下战局,随带的部族军分驻崖顶两侧,俯于灌木之后,在这凄风苦雨中鸦雀无声。

  耶律德光看上去二十出头的模样,他身材魁梧奇伟,面容坚毅,此时正望着苏有雪的方向,现出了歆羡神色,回首道:“祭司可有听说过中原的鸿羽、青冥?”

  “老夫略有耳闻,可是中原江湖里的两把兵刃?”只见一个老者戴了一张赤面獠牙的鬼头面具,穿了一件紫色神袍,神袍上镶绣着各类鸟兽图案,并且直接佩戴了骨羽,此人正是萨满教大祭司,契丹国辅国国师,巴图莫日根。

  “祭司帮着父汗日理万机,想不到也会对中原文化感兴趣?”耶律德光指着崖下的红服少年,回首道:“祭司请看,这位少年多半便是落霞庄的门客孤鸿子,姓苏名有雪,他手里的正欧冶子为越王所铸之剑,名曰鸿羽。”

  巴图莫日根躬身近前,在暗雷涌动的云幕下,头上的面具好似活了过来,黑色为底红色为纹,仿佛两条赤蛇首尾相噬,“相传鸿羽沉海,怎么会还在他的手里?元帅若是喜欢,夺来又有何妨?”

    “中原江湖可谓是藏龙卧虎,觊觎鸿羽青冥的人不在少数,为何这把剑还能在孤鸿子的手里,足见苏有雪的过人之处啊,祭祀请看……”耶律德光话锋一转,便从袖中取出一张羊皮信笺,不解道:“按信中所言,一线天会有我军欲求之物,送信人不但对契丹了如指掌,还能在不被察觉的情况下全身而退,此人绝不简单,祭司以为,信中所指,是为何物?”

  “以老夫愚见,应是落霞庄所运的棺中之物,从棺体风格上看,是沙陀族的殉葬方式。曾有密探来报,说李嗣源在魏博一带活动频繁,竟也是为了寻找一座石棺,可想必是有人窃了李克用的陵墓,将石棺盗了出来。想那李克用与可汗有过八拜之交,昔日两国交换地图以示联盟抗梁,李克用死后便将此图入殓,誓不犯我边境,由此推测,棺内多半藏有我契丹的地图绘本。”巴图莫日根扶起木柄神刀,阴恻恻的道:“汉人觊觎我契丹地广人稀,得此图后必会挥师北上,元帅不可不防。”

  “黑衣人为什么要纵火烧棺?”耶律德光不解道:“祭司说汉人觊觎我契丹地广人稀,想要得到地图绘本挥师北上,可他们明明是在毁掉石棺,这又怎么解释呢?”

  “老夫起初以为黑衣人是晋国的鸦军,但李嗣源又怎会烧毁他义父的棺椁呢?”声音隔着面具传了出来,显得极为沉重,巴图莫日根轻咳数声,接着道:“黑衣人下手狠辣,既然不是晋军,多半便是郓曹节度使的牙兵了,至于牙兵为何一心烧毁石棺,老夫也是颇为不解,不过既然有梁军相助,我军倒可坐收渔利,莫要让绘本落入汉人手中。”

  二人攀谈之际,峡谷立时风起,离此不远处,三三两两的黑衣人正围着木制机括谈天说地,机括散布于崖顶,每隔数步便置有巨弓,弓后带有轮盘铁索,此弓是由犁木制成,风干后涂抹桐油可保不腐不烂,此时已被烈火烤得焦黑,但仍能依靠弓弦弹力投掷长矛,并将铁索固连在轮盘之上。

  耶律德光指着机括的方向一声令下,崖顶两侧的部族军蜂拥而至,他们掏出腰刀如恶狼亮出獠牙一般,刚刚还在嬉笑的黑衣人未及反应,头颅便已纷纷坠落崖下。

  一阵刀光伴着一阵血色,人头如溅珠落盘,“噼里啪啦”的在崖顶滚来滚去,只是一抬手的功夫,部族军已然占据了至高点。

  耶律德光走了过去,他见脚边的黑衣人被割了咽喉,口中支支吾吾的在地上痉挛着,耶律德光俯身摘下那人面罩,看到一个满面惊惧的少年,少年脸上稚气未脱,嘴唇兀自抖得厉害,愣是说不出半个字来。

  耶律德光面无表情,似是把一切看得淡了,他觉得生命本就是建立在尸骨之上,动物称之为生存,人类称之为交易。

  他开始整理袍服,生怕被溅上血迹,而后拔出腰刀对准少年心脏的方向刺了进去,腰刀镶有翡翠,碧油油的冷光映出了一张狰狞的脸,“今日我便送你去了,来世莫再转生为人,要知道人性即是修罗,尘世才是地狱!”

  只听得“咯吱”声响,身旁的部族军合力扳动了崖顶两侧的轮盘机括,不多时,天地间串联的无数铁索仿佛活了过来,

  铁索夹带劲风“逆流而上”,一圈一圈的缠在轮盘的凹槽里。

  刺入石棺的长矛极为牢靠,尾部的铁索由于轮盘的旋转绷得笔直,石棺就这样顺势离地,随着铁索缓慢升腾,直至与崖顶平齐。

  耶律德光大手一挥,崖顶两侧立时洒落了漫天箭雨,破空之声如若龙吟,崖下的黑衣人纷纷护住要害,却仍是被乱箭钉在了原地,鲜血从羽箭一端溅洒出来,死状极为可怖。

  “父亲小心!”徐志良见状连忙把徐荣扑到地上,漫天箭雨如同针板一般重压下来,徐志良只觉得身子一沉,便已砸在了徐荣怀中。

  秦越本就在马车一端,但见石棺凌空而起,原想斩断铁索,怎料稍一犹豫已是不及,正当他举首之际,眼见无数羽箭由崖顶射了下来,声势之猛想是生平未见,他高呼道:“不好,劫匪下了死手!”

  苏有雪回身一掌,将许婉秋送出了射程之外,“有我在,不会让任何人伤害到你。”

  许婉秋只觉得脚下一轻,身子已是向后飞了出去,她怎么也不会想到在这危难关头,对自己不温不火的苏有雪竟能舍命相救,她来不及叫嚷,更来不及恐惧,眼中只是映出了苏有雪深情的脸。

  羽箭来得突兀,苏有雪不及多想立时脱下红袍,在空中乱舞着剑诀,他挥臂一兜,已是将羽箭的力道卸了下去,数十只箭如同死尸般散落脚边。

  红袍旋即数周,就这样披挂在身上,苏有雪遥指崖顶怒骂道:“究竟何方神圣,敢对落霞庄下此毒手?”

  吼声直抵云霄,却是无人理会,羽箭再次由崖顶射了下来,石棺未及崖顶,这就使得石棺下面形成个天然屏障,秦越站在石棺底下,只听得“噗噗”数声,身边已是乌泱泱的一片残骸,他双手拍了拍身子,心下大喜,窃语道:“小爷这都不死,还真是命大!”

  待一切尘埃落定,徐荣托起了徐志良的尸体,见他脸上血色未祛,眉宇间依稀有着小时候的光景,他刚想抱紧爱子,却发现徐志良身后尽是箭柄,早没了落手之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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