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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8章 第二十五章


宛城的兵马调动很迅速,  也很安静,但仍然被高度警戒的张绣察觉到了。

        这几个月以来,他时不时就会从梦中惊醒,  然后披上衣衫,  走出去看一看穰城是否一切正常。

        光是走到大门口是不足够的,  他总得骑上马,去城墙上巡查一番,  即使看不到兖州兵的踪迹,至少也要看一看那些守城士兵是否尽忠职守。

        因此张绣在这几个月里食不甘味,寝不安席,  他的士兵们也跟着提心吊胆,小心翼翼。

        这样的情况下,  斥候自然会谨慎万分地探查宛城的动向,  因此曹操几次调度兵马,都被报给了他。

        这一次尤其有些蹊跷。

        兵马中没有大纛,因此曹操应当还留在城内,但从那些骑兵的战马看来,显见是曹操麾下最精锐的虎豹骑出行。

        每隔十日都会运来的军粮也没有运到宛城。

        军粮延误第三天时,  斥候终于将这个细节告知了张绣,  而后立刻有宛城的士族“登门拜访”,  想要求见曹操。

        不出贾诩所料,他们谁也没有见到曹孟德。

        于是曹操调动兵马出城的消息立刻传到了襄阳刘表的案几上。

        与颇有游侠气的刘备不同,  这位汉室宗亲年轻时因为才望出众而被称为“八俊”,受了朝廷的旨意,单骑入荆州,  将荆州大小宗贼头目五十五人请来赴宴后,  在酒席间全部斩杀,  以此作为开端,平定了荆州大半疆土。从此之后,刘表人望渐长,野心也渐长了起来。

        但看他的外表,仍然是一个文雅而有风度的文士,尤其因为他已经过了知天命的年纪,须发皆半白,更显出了几分清隽温厚。

        见到亲信与几名府中幕僚皆已到齐,刘表摸了摸胡须,指了一指案几上的这封急报。

        仆役恭恭敬敬地拿起来,先递给蒯越,再由蒯越转给蒯良,而后则是蔡瑁。

        这几人都看过之后,再一个个地传了下去。

        “曹操此举,所为者何?”

        蒯越与蒯良互相看了一眼,又看向上座的刘表,“主公可是担心绕过穰城,前来攻打襄阳?”

        襄阳三面环水,一面靠山,地势最是险峻不过,莫说几万人来攻打,便是十万人来打襄阳,三五月里也是打不下的。

        “襄阳便无事,难道樊城新野也无事么?”

        这话如果在外人面前说,显见是露了怯的。刘表尽管有谋略决断,却不擅征战,因此每每遇到兵戎之事,都无法通过最直接的方式去解决它。

        他所倚仗者,除了名望与荆州的世家之外,就只有几名将领而已,因而自从曹操欲南下吞并荆州,刘表便一直十分在意。

        蒯越忽道,“主公可曾记得,前日所得密信?”

        刘表略思考了一会儿,“异度是说汝南之事?”

        “不错。”蒯越笑道,“天下大乱,唯有袁术篡位称帝,比别处更乱,曹孟德既得了汝南,怎会放弃寿春不取?他此时以逸待劳,东进可夺了刘备的功劳不提,占了寿春这般要地,从此刘备孙策食不下咽矣!”

        上座的这位荆州牧抚掌大笑,“既如此,我可高枕无忧了!”

        见刘表脸上露出放松的神色,众人也便放松了下来,

        末座忽然有人出言,“使君此言差矣,袁术不过冢中枯骨,以兖州之兵盛,想夺寿春何须这般小心翼翼?他此番非为袁术,而是为刘玄德而去!”

        这座州牧府中一时又静了下来,蒯越看了一眼蒯良,蔡瑁又瞥了一眼末座的那名年轻人。

        那并不是刘表十分看重的谋士,甚至也称不上是他府中幕僚,只能算是暂留于此的文人清客罢了。

        但如果当真是才学出众之士,刘表也绝不会待他这样不冷不热,实在是因为这个名叫“徐庶”的年轻人在经学上没什么高明的见解,人又有股游侠习气,因而不得刘表的喜爱。

        不管刘表心中怎么想,他只是捻了捻胡须,“兖徐交恶,我亦可安枕无忧啊。”

        这话不错,但就蔡瑁对徐庶的了解来说,他总觉得徐庶不会善罢甘休。

        “刘玄德奉朝廷旨意,讨伐逆贼,兵马粮草皆出己身,一片赤诚忠勇,天下皆知,使君与其同为宗亲骨肉,今闻其有难,如何能不发一言!”

        徐庶的话语铿锵,掷地有声,竟令刘表也一时语塞,“元直是想……”

        “使君当修书一封为上!”

        修书一封,刘表想,他为什么要修书一封?因为他和刘备是宗亲骨肉?他和刘备的关系得追溯到景帝那里去!与他们关系同样亲近的宗亲骨肉有十余万人,他要这么多宗亲作甚!

        想一想吧,天子虽已娶亲,却还没有皇子哪,将来皇位未必就不从宗室中选一个——那凭什么就不可以是他刘表呢?

        裹了一件蜀锦华服的刘表将手搭在了凭几上,令自己坐得更舒服一点之后,用另一只手取了案几上的杯子,慢慢地喝了一口蜜水。

        他自年轻时起,便被士人推为“八俊”之一,名闻天下,一个织席贩履的,如何能与他攀起宗族骨肉了?

        “此言极是,”他温和地说道,“若非元直,我几乎为宗室罪人矣,我这便修书一封,由你送去下蔡可好?”

        众人互相又看了一眼,谁也不吭声,都气定神闲得紧。

        这样远的路途,又要穿过淮南战场,堪称九死一生,这样的差事自然应当交给心腹骑将,再由骑兵护送才是。

        交给徐庶,难道暗示不够明显吗?

        但刘表似乎担心暗示不够明显,因而更加温和亲切地继续说下去了。

        “路途艰险,元直当珍重自身,莫要逞能赶路。我素来知你是个诚实君子,你一片心意在此,刘玄德自然也是领情的。”

        于是蒯越蒯良几人脸上都露出了心照不宣的微笑,但大家谁也没有开口。

        徐庶拿着刘表的亲笔信走出州牧府时,望了望天空。

        天气已经有些转凉,但阳光还是极其酷烈。

        “此自守之贼也,非霸王之才。”他喃喃自语,“这般鸡鸣狗盗的手段,也能用在英杰身上!”

        他年少时也曾为任侠,闯荡江湖无所不为,但他亦十分清楚,想要孤身一人闯到寿春城下是绝无可能的。

        但这件事又必须立刻告知刘备。

        因为汝南的地方豪强倒向曹操,悄悄将袁术派去的郡守绑了交给曹操这件事——此时还鲜有人知!

        也就是说,刘备根本不会多加防备侧翼,而这也正是曹操再三再四于宛城作态的缘故!

        曹操此人,当世之枭雄,他既然准备了这么久,不攻破徐州,怎肯罢手!

        徐庶在太阳下晒了没有很久。

        这些纷乱复杂的事已经被他捋出了一条清晰的脉络:首先,他要去江边寻一条直下长江的船。

        而后他会在庐江下船,去皖城见一位刘备的心腹。

        听说那位将军无论是品行谋略,还是骑射剑术,皆冠绝天下。

        徐庶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又呼出了这口气。

        ……希望她跑起来的速度也冠绝天下。

        郡守府的士兵们举着火把,呼呼喝喝地跑出去抓刘晔了。

        ……她觉得抓不到,不过这个也不是重点了,重点是为什么要刺杀她?

        庭院修得这样清幽美丽上档次,房子里自然更加豪奢,摆架上样样都是金玉珍玩,连喝水的杯子也得是个玉杯。

        ……她拿起来看了看,又嫌弃地放下了。

        刘勋变颜变色地想为她再取一套银器来,被她阻止了。

        “赶紧说,”她说,“刺客究竟为何而来?”

        “那刘晔曾与曹操有旧……”他小心地看了她一眼。

        “继续。”

        “曹操一直想要奉迎天子去许昌,但朝中与他为难,据说,其中也有袁本初的授意……”

        她眨眨眼,没吭声,刘勋一面看着她的脸色,一面又继续往下说。

        “因此曹操想来……想来取淮南,”他说,“袁术谋逆,尽人皆知,攻破寿春这桩大功若是能落在曹操的身上,朝中人望自然压过袁绍,他处心积虑,已经谋划了许久……”

        “胡说,”她说道,“曹操是什么人难道我不了解?他用自己的兵,自己的粮,千里迢迢来打一块飞地?”

        “……飞地?”

        她沉默一会儿,“寿春与他的兖州隔绝,道路不通,他打下来有什么用!你必定还藏了些什么没说!”

        于是刘勋那张胖脸终于露出了一个沮丧得要落下泪的神情,“实……实在……实在不敢相瞒……刘晔欲说我将庐江献于曹操,我是不肯的!曹操与刘表互相攻伐许久,又有丧子之恨,他怎肯善罢甘休啊!”

        他这样说的时候,一张脸憋得通红,眼泪终于是落了下来。

        “将军……我是不肯的!我虽为袁术旧吏,但朝廷的恩德,刘使君的忠义,我是一刻也不敢忘啊!我怎能将庐江献给曹操!因而我严词拒绝了刘晔,他便这样害我!将军!”

        ……她狐疑地左看右看。

        刘勋哭得伤心极了。

        这么一个四十多岁的大叔,两千石的高官,坐在她面前哭得跟个吃不上糖的孩子似的。

        这个逻辑听起来似乎没什么问题。

        曹操原本就在南下打宛城,尽管赔进去了儿子,但宛城他是实实在在拿到手了,若是再拿到东南方的庐江,便可以对刘表形成合围。

        【你知道我这人察言观色不太好,】她这样表示,【你觉得,这个人还有没有隐瞒什么信息,或者故意歪曲了一些事实?】

        黑刃沉默了很久。

        【……吱一声啊!】

        【我觉得,】它这样慢慢地说道,【你已经获得了足够的情报。】

        她狐疑地继续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将手慢慢放在剑柄上。

        刘勋一下子就软倒了!

        “将军!”他的哭声也一瞬间响亮起来,“将军若是记恨我,便请动手吧!但求放过我一家老小!”

        ……她又将手放了回去。

        杀他也没什么用,再盯几天看看,她心想,反正刘晔八成已经跑了,且由他说。

        “筹粮之事——”

        刘勋的哭声一瞬间便收了,眼睛也睁得大大的,“将军!军粮我已筹集大半!民夫也已征足!最多不过三日!三日!将军!十万石军粮便可征齐!若是不齐,情愿领死!”

        ……她扶住了额头。

        她来筹集军粮,原本做好了十日到十五日才能征齐的准备,由此可见刘勋的求生欲有多强。

        “既如此,我便不多叨扰了。”她最后站起身,居高临下地这样说道,“刘郡守,你若是爱惜这一室的珠玉珍玩,就更当爱惜你自己的性命。”

        “是是是是是是是是!”刘勋听了这话,一瞬间收了泪,想想又开口了,“将军看中哪一件?不不不不不,将军请放心!将军请放心!”

        ……放什么心?

        经历过这样人仰马翻的一场动乱,刘勋估计是睡不着了。

        ……她也睡不着。

        亲随们可能睡着了,也可能没睡着。

        她又一次爬上房顶,决定冷静一下,捋一捋最近的脉络。

        曹操准备合围攻荆州,所以将手伸向了庐江。

        荆州富庶,又与曹操有那样的深仇大恨,他想要攻打荆州也是很正常的。

        但她还是察觉到了一丝不祥的意味。

        有没有可能曹操要打的不是寿春,也不是荆州,而是徐州呢?

        ……但曹操要打徐州,应当从小沛与下邳方向攻过来,他奔着庐江来有什么意义?

        这些蛛丝马迹还无法拼凑成一个完整的真相,她能做的只有派出斥候,探听情报,以及向关羽和陈登方向报信,稳定住庐江一带,将粮道打通,并等待下一场战争的来临。

        夜空万里无云,星月争辉。

        刘勋家的房子真好,这个瓦也是新的,而且下面似乎放了什么鼠药之类的东西?她在上面走来走去,一点小动物痕迹都看不到。

        因而让她难得感到了一点疲惫,准备舒舒服服地躺下,稍微放松一下自己的神经。

        陆悬鱼正躺下的时候,余光忽然看到一处楼阁里悄悄走出来一名女子。

        一身素色衣裙,外面罩了件青色罩袍,夜风一吹,整个人都带了几分仙气。

        ……但那个人是新妇,这有点奇怪了。

        ……陆悬鱼开始有点不太认真地思考,新妇跑出来干嘛的。

        ……以及她要是准备再跳一次,自己还救不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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