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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2章 第四章


对于这场婚事预估不足的不仅有强忍泪水,  装出一张笑脸的县丞夫妇,还有正在跟田豫和张辽太史慈聊募兵之事的陆悬鱼。

        听了女兵报信,陆悬鱼就有点懵。

        “将军?”田豫仔细地观察她的神情一番,  “家中是有什么急事不成?”

        “也不算……阿白已经去处理了,”她伸出一只手想打个手势,想想觉得一只手不能表述清楚她内心的感受,  于是将另一只手也伸了出来,比比划划,  “有人砸上我家门来,要抢亲呢。”

        几个武将脸色一下子就沉下来了,  就旁边的徐庶目光在他们几人中间跳来跳去,  又跳回她身上。

        “我不信天下有人敢上门抢将军哪。”

        “啊这,  当然不是来抢我,  ”她有点尴尬地说,  “我是说,抢我家四娘。”

        几个人的脸色好转了一点。

        徐庶似乎有点想笑,  但是忍住了。

        “什么人这样大胆?”

        “是平邑县丞家的人,替他家的小儿子登的门,  ”她说,  “他家不知四娘与我的关系。”

        她简单将来龙去脉讲了一下,  大家恍然大悟。

        “孔使君正清查吏治,  这人竟撞到将军府上,  ”徐庶叹了一口气,“真愚夫也。”

        “我倒不觉得他蠢,  但我还是有点奇怪……这事儿能这么办吗?”

        她的问题让这几个人都稍微地沉思了一下。

        “应当正颜厉色,  申饬其所为。”田豫这么说。

        “雁门豪强林立,  此种行径,  亦不为奇。”张辽这么说。

        “其心可诛。”太史慈这么说。

        他们都没有表露很惊讶的神色。

        但对于陆悬鱼来说,这事还是挺奇怪的。

        自从她来到这个世界以来,她所见到的婚姻大部分是同阶级之内的婚姻,近的比如刘备娶糜夫人,远的比如同心嫁曲六,要么是士人和士人,要么是平民和平民,这就很和谐,没什么强买强卖的事。

        她因此也套入了现代思维,觉得柳家和羊四娘要是谈不到一起去,那就算完事儿了,但她就没想到有这一出。

        “令甥毕竟父母双亡,太平世道,又有宗族庇护之下,亦难免为族人所欺,何况时逢乱世,她又没有宗族可寻呢?”

        “这是什么话,有族人被族人欺负,没族人被外面的人欺负?”

        大家点点头。

        “她纵是个少年男子,也会为人所欺,何况还是一名孤女呢?”

        “那律法呢?”她问,“律法不管这事儿吗?”

        这个问题似乎又问住了他们。

        最后仍然是元直先生回答了她:“将军不闻度田之事吗?”

        ……她挠挠头。

        简单来说就是建武年间,汉光武帝想清查人口和田地数量,尤其是清查世家大族的人口与仆役和田地的数量,要他们缴纳应缴的赋税。

        然而地方官也出自这些世家,因此态度完全就是“笑死,根本不想好好查”,结果皇帝一气之下就杀了一堆两千石的郡守和国相,再然后世家大族就暴走了。

        事情演变成了“郡国群盗处处并起,郡县追讨,到则解散,去复屯结,青、徐、幽、冀四州尤甚”的叛乱后,靠着一边清剿,一边安抚的政策,算是把这场叛乱平息下去,政令也勉强继续实行了下去,但士族还是那个士族,旧的杀了一批,新的又长出来了。

        她陷入了沉思。

        羊四娘是个例吗?

        不是。

        那些同样遭遇了这样的逼婚,却没有陆廉陆白代为撑腰的孤女可怜吗?

        可怜。

        ……但她们竟然还未必最可怜的!

        因为在这个世家豪强能随便杀人的时代,你都不知道谁在最底层了!

        北海豪族公孙丹修了一座宅邸,卜工(占卜师)说这房子得先死几个人,住进去才吉利。于是公孙丹让儿子当道杀人,随机杀人,杀完人搬进宅子里,当镇宅挡祸的风水物件。北海相董宣知道了,给公孙丹和儿子都按律处死,于是这公孙一族三十余个壮汉提着兵器就杀奔官府而来,准备物理申冤了。

        ……就这样最后事情闹大了,公孙丹死倒是死了,但董宣是上了《酷吏传》。

        “将军新封纪亭侯,朝命与人望皆有,又为主公所看重,”田豫忽然开口劝了一句,“行事当三思。”

        她挠挠头,站起身来,准备去参加昏礼。

        “我不在乎那个,”她说,“律法或是刀子,他们总得挑一个跟我讲道理才是。”

        天气很冷,在外面走路的人出了一身汗。

        那些捧着的,抱着的东西,又原封不动地带回来了。

        除此之外车上又多了不少东西,再加两边又有女兵护送,于是总有好事的驻足观看。

        偶尔有一个大着胆子的,上前问一句。

        “这样大的排场,是去迎谁家的新妇啊?”

        那些抱着东西的人都低着头走路,什么都装着听不见。

        但有个骑在骡子上的男人便停了脚步,很热情地招呼了一声。

        “哪里是迎新妇!”他大声嚷道,“是去迎新郎!”

        ……这个话说得就有点不对劲。

        于是有人窃窃私语起来,“难不成这是去迎赘婿?!”

        那些抱着东西的人连忙将头压得更低了。

        车轮滚滚。

        羊四娘坐在自家的马车里,一声也不吭。

        小婶子来时坐的那辆车里现在坐着同心和李二媳妇,还有几个小娃子,倒是热闹得多。

        至于小婶子本人,正跟着仆妇们一起在徒步跟随。

        陆白倒是请她上车来着,但这位长辈硬是说什么都不肯,涕泪横流地表示只愿随车趋行。

        似乎渐渐离平邑城近了。

        外面的人声也渐渐多了起来。

        车子停了下来。

        前面隐隐有守卫讨好的声音传过来。

        “四娘,可要喝点水,或是吃点什么东西吗?”陆白的声音隔着帘子传来,“或是炭火不旺,加点炭要不要?”

        “我……”四娘欲言又止了一会儿,“我这样惊动大家……”

        “我与阿姊都不曾成婚,家中只有你和小郎阿草三个年幼些的,自然拿你们当亲人看待,这有什么惊不惊动的。”

        但四娘还是觉得很内疚。

        “其实他家也没什么能耐,”她说,“难道他家能砸门抢人吗?”

        “自然是不敢的。”

        “那也就只能起起哄,吓唬吓唬我罢了,”她皱起刷过黛粉,因此显得青黑细长的眉毛,“大不了,大不了我也拎一桶粪水出去!我泼他们一身!”

        车窗外的陆白哈哈大笑起来。

        “你何必如此?”她笑道,“你时时记挂他,惦念他,现下有这样的机会,你正应当抓住才是!”

        提起情郎,四娘的两腮便起了一抹绯红,“我自然是记挂他的!可是……可是他家行事这样蛮横,我那翁姑……”

        车轮又开始走了起来,两侧不停有恭喜声,有点起竹子,哔哔啵啵的爆裂声,火堆一座接一座,将街道也点亮了。

        “你看到这阵势了吗?这样的小事,你根本不必放在心上,”陆白的声音不紧不慢,“有人精明着呢,这些事,他们都替你想到了——咦?是阿姊到了!”

        车外又起了一片惊呼声,但全然没有传进羊四娘那颗因为各种大场面所带来的惊吓与刺激而有些缓慢的脑子里。

        ……“有人”?

        她认真想了又想,但没想明白,那到底是什么人?

        新妇还未进城时,新郎已经忙忙地被拽起来打扮停当了。

        这位小郎君生得确实是很清秀的,当得起一句美姿容,就是现在气色不太好,没奈何几个嫂嫂还得捧了妆匣过来,给他用一点粉,掩盖凹陷下去的两腮和眼圈。

        尽管棒伤未愈,一脸憔悴,但这位新郎走出来见客时,宾客们还是齐声喝彩!

        就是这样的好郎君,才配得上纪亭侯的甥女啊!

        令长紧紧地攥着柳四郎的手,摇了一摇,“贤侄!你平素便文采通达,行事磊落,我一直想要让你来县里帮忙的!”

        灯火通明,那么火把,那么多宾客,原本新郎就有点眼花缭乱,现在整个人更是飘飘忽忽,“小子年幼,何敢当此评啊?”

        “怎么不敢当!”令长转过头去,在宾客里挑挑拣拣了几眼,最后选在了一处,“卢兵曹岁数也大了,这几年剿贼也受了不少伤,三番五次地向我举荐你,说只有你才能替了他的职啊!”

        宾客里一片窃窃私语,都看向了那位卢兵曹。

        那人初时是一脸惊诧的,而后眉头紧皱,嘴角却使劲地咧开来,又像是在笑,又像是在哭,但总归还是连连点头,“正是如此!我便托老,也唤你一声贤侄了!这兵曹的事,实实在在需要你这样年轻有为的郎君才能胜任啊!”

        “正是如此!”令长连推脱也不许四郎推脱,大声道,“贤侄你切莫推脱!我知你是极稳妥的人!你先做个文吏,去剧城的府君处学一学兵曹的事,有什么不成的!”

        那些窃窃私语如风过一般,很快变成了大声的贺喜。

        “今日是不是双喜临门?”

        “正是!”

        那些原本脸上有些惴惴不安的柳家人,也渐渐地露出了一丝笑容。

        尤其是县丞夫妇俩,此时甚至有一丝窃喜,觉得能结下这门贵亲还是很庆幸的,仔细想一想,陆家到底是嫁女到柳家来,就算之前有过一点小小的龉龃,只要他们以后待这小夫妻俩和和气气,看在新妇面上,陆家也必然会看顾他家一些,这岂不是一桩美事!

        “犬子顽劣,竟能得诸公这般看重,”县丞的声音有些哽咽了,“蓬门寒素,酒宴潦草,在下正吩咐儿郎们杀猪宰羊,片刻便——”

        “如何这般隆重,”令长笑嘻嘻地拍了拍他的肩膀,“我知子思为人清正,家无余财,怎好令你破费呢?我已吩咐仆役,在县府支起青庐,备好酒宴!待新妇登门,迎了新郎一并去我府上便是!”

        满心欢喜的县丞忽然愣了。

        ……这是什么话?他家娶妇,昏礼自然是在他家行,青庐自然是在他家起,酒宴自然也是他家出!

        可是他刚想说话,门外便有一阵熙攘嘈杂之声传来,紧接着便是一声喜气洋洋的“新妇至!”

        “新妇来啰!”

        这些跟着世家豪强们前来观礼的人群中,爆发了一阵起哄声。

        “新郎呢?”

        “新郎催出来!”

        “新郎催出来!”

        这场昏礼除了时辰还是这个时辰外,体统已经全然不是这个体统了!

        可是这群县府的官员一拥而上,早将新郎簇拥着送出门去!

        “这成什么样子!”柳夫人的眼泪便要出来了,“我儿难道要去入赘的吗!”

        这柳家的体面,柳家的风骨,柳家的——

        县丞猛地推了夫人一把,二人赶忙跟着出了门。

        火把将整条街都照亮了。

        洒扫干净的街道上称得上人山人海,似乎整个平邑城的百姓都跑出来看这场昏礼。

        但没有什么人敢上前起哄,因为婚车两旁有穿甲配刀的女兵一字排开,不苟言笑,杀气腾腾。

        当新郎走出去时,有个俏丽妇人正将车帘掀开,于是新妇的面容便从黑暗中慢慢显现在火光之下。

        粉白黛黑,细腰秀颈,新妇果然是个美貌佳人,怪不得新郎一见了她,欣喜得眼睛里便带了泪水。

        ……怪不得翁姑也激动得跟着泪水涟涟。

        但事实上,除了这位身上还带着伤,走路不是很方便的新郎之外,这些宾客根本没有注意新妇到底相貌如何,是美是丑。

        他们的目光放到了随车而至,正在陆续下马的十几名骑士身上。

        其中一位显然是年轻女郎,容貌美艳,肌肤洁白,身姿十分轻盈地跳下马后,便去迎另一个人。

        那人尽管一身常服,年纪也不过二十余岁,但十几名骑兵都跟在他的身边,显见恭敬极了。

        柳夫人见了那人的面孔,牙齿忽然“咯咯”地轻轻响了起来。

        “那是谁?”她颤抖着伸出了手指,喃喃地问道,“那个人!那是谁?”

        但比她的问题更快的,是这群豪强呼呼啦啦凑上去的身手,其中最快的自然是令长,“纪亭侯与陆校尉今日竟亲至平邑!”他的声音激动极了,“在下何其有幸!”

        “我姊妹二人,正为甥女昏礼而来。”陆廉笑吟吟地扫过去一眼,就落在了柳夫人身上。

        门口处响起了一片小小的骚动,引得两位新人停了脚步。

        “夫人欣喜得昏过去了!”有人大声喊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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