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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5章 生与死的判决(二)


  公元893年九月初七,凤河园,和谈即将开始。

  卯时,浙东观察使钱镠率先带队来会,以五千衙军在十里外观察,他自己则带着重要官员,在朝廷虎豹骑的护送下赴园。辰时,淄青节度使李巨川、福建观察使韦昭度、易定节度使韩偓、浙西观察使崔安潜、横海节度使刘巨容、鄂岳观察使杨守亮、湖南观察使郑谷、陕虢观察使李存孝、朔方节度使郑孝远、江西观察使钟传、河内节度使王宗黯,十一帅联袂而至。

  这十一镇皆听命于圣人,各自都带着卫队,没有直接进凤河园,宰相命令他们暂候。

  天空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所有人都在雨中沉默。

  不久,宣武高层抵达。朱温的左膀右臂,陈许节度使葛从周从酸枣赶来,令元从邓季筠留守,权掌六万大军,刘知俊、杨师厚、氏叔琮等大将则被他带来了。郑滑防御使王彦章晚来了半个时辰,朱友文、朱友裕、朱友伦、袁象先等朱温亲族被他勒令留守汴州,只带了李思安、李重允、王重师、李傥、张归霸、蒋玄晖、史太这些对朱温最忠诚的,高级元从衙官。

  五千作为卫队的控鹤都牙兵,因为宰相不许藩军进入十里之内,王彦章便令其在十里外的路口待命。看到王彦章,李巨川等朝廷藩帅都微微一惊。王彦章这次居然亲自出动了?传闻此人武功深不可测,不知是真是假?想到这里,众人都看向王彦章,但王彦章面色不善。

  甫一见到葛从周等同僚,他便目眦欲裂,咬牙切齿,突然又哈哈大笑,然后指着葛从周等人大声厉喝道:“葛从周!大帅待你恩重如山?你却恩将仇报,背叛宣武六镇!此辈先事黄巢,再仕汴帅,今又效长安。三姓家奴,背主献土!羞与贼子共事!今日便是你的死期!”

  众人顿时恍然大悟,原来宣武还是有军人不肯罢休。

  王彦章破口大骂,葛从周作为当事人,却是叹息沉默不语,氏叔琮无比阴冷道:“大帅待我等恩重如山不假,但人往高处走也是至理!如今朝廷陈雄兵百万,圣人亲自坐镇东都。天下藩国,强者请服,弱则来朝!如果不降,我们辛辛苦苦打下的宣武六镇,到最后就会被杨行密之辈分食!我们又落着什么了?继续割据下去,宣武六镇数百万军民会有好下场?”

  河内节度使王宗黯呵呵一笑:“还是氏衙内看得真切,正所谓,人不为己,天诛地灭!王帅,你只要归顺朝廷,要什么前程没有?非要效仿河朔故事,田承嗣都没有王帅这么倔强。”

  王彦章仰天长笑,这一声笑得豪气干云!

  “王宗黯,当初昏君伐蜀,便是你在成都亲手抓了王建,在城门口跪迎官军入城。不但如此,你还杀了王建的儿女。你这种卖主求荣的狗东西,又怎会懂我们汴州儿郎的豪情壮志?哈哈,你连做人都不配,狗一样的东西,还敢妄谈什么前程?告诉你,你的前程就是死路一条!”

  从王彦章嘴里听到这番铮铮铁骨掷地有声的话,众人不免对他又高看了几分。此人虽然顽固,但起码知道纲常。听说圣人在平定天下后想让他当河西节度使,他却宁死不接受。从这点看,真是个铁骨铮铮的好汉子啊。比起田承嗣这种反复无常的乱臣贼子,实在是高尚了太多!

  被戳到痛处,王宗黯只是一阵冷笑。

  “不识时务的东西!你以为就凭你王彦章,能翻起什么浪花来?”

  “哈哈哈!”

  王彦章不应,大笑几声后,突然转向葛从周,操起步人弓暴喝道:“贰臣贼子,纳命来!”

  他臂力本就惊人,用的也是强弓。只见王彦章弓拉如满月,箭射如流星。但听砰的一声响,箭矢直接射向葛从周面门。一百步这个距离,拉满的步人弓可以直接穿透肌肉入骨。只要被射中,即便没有射到要害部位,也会立时丧失战斗力。葛从周却不躲不闪,反而哈哈大笑:“好极!好极!但汴镇非君一人有节!宣武至此,回天无望。既然彦章恨我,某愿先赴黄泉!只是哀哉汴州父老,宣武二十万残兵败将,要遭李克用之辈蹂躏了。此中责任,应思量。”

  说罢竟然直接闭上了眼睛,风霜的脸上更是异常平静。

  杨师厚见状顾不得许多飞身扑向葛从周。

  他这一扑挡在了葛从周身前,带着破空声的箭头也穿透了他的肩膀。

  杨师厚第一时间并没有感到疼痛,直到在地上翻了两三滚,剧痛感才传来。

  葛从周被部下扑倒在地,人从马上飞出老远,摔得披头散发。听到杨师厚的哀嚎,他才意识到杨师厚中箭。

  仓啷啷,马上所有的衙官全部长刀出鞘,寒意凛冽。

  氏叔琮失声道:“王彦章!大帅向朝廷投降了,战争已经结束了啊!”

  见对面的衙官动家伙,王彦章这边的衙官也迅速拔剑,指向曾经的袍泽。

  王彦章沉默了。

  他想起了刚才葛从周说的那些话,以及对方坦然赴死的表现。

  “控鹤军听令!”

  李傥等衙官无不齐声怒吼:“请王帅下令!”

  在场众人见此情景,不禁深深感动,对这些汴人敬重至极。朱温竟然有如此忠义之士,而且还有这么多。若非朝廷强势,只怕最后取代大唐的,真就是朱温了。这分裂的两派闹到同室操戈,却不知道最后会怎么收场,敬翔、段凝、赵敬、张存敬这些人为何不出来劝阻?

  王彦章双拳紧握。

  看到坦然赴死的葛从周,他突然下不了手了,两行眼泪滚落。

  “住手啊!”

  一个紫衣男子早已老泪纵横,跌跌撞撞的跑了过来。

  王彦章回头,手里的铁枪掉在了地上。

  “我就知道是大帅,一定是!”他哭着,笑着。

  朱温的声音传了过来:“哎呀,将士们,儿郎们,你们这是要干什么啊!你们这是要害死我朱温啊!”

  听到朱温声音的一瞬间,在场所有宣武将士都投来了目光。

  “跟我走吧……”

  朱温泪雨铃铃,与王彦章相拥而泣。

  等到一出闹剧被朱温终止,河东节度使李克用和淮南节度使杨行密已经来了。三方势力隔空对视,看到刘巨容这十几个隶属于朝廷的藩帅,杨行密有些吃惊,原来一切都是真的,圣人的确降服了这些藩镇。李克用亦神色复杂,看了眼身后这些野心勃勃的部下,只一声叹息。

  他很清楚,当年云中起事,这帮人撺掇自己挑头,其实并没有安好心。

  李家—或者说朱邪家—是沙陀三部最有名望最具势力的家族。早年是关外领袖,虽然一直被朝廷分化瓦解,但仍然是当之无愧的第一家族。其他氏族纵有野心,也难以挑战朱邪的地位。也正因为如此,身为沙陀兵马使的李尽忠,牙军将领的程怀信、康君立、薛志勤、盖寓等人,才会联手,在李国昌还活着的时候,选择裹挟彼时的少年李克用,杀害段文楚起事。

  他们的盘算其实很简单。

  无非就是一旦失败,可以让李克用顶缸罢了,毕竟他们家在沙陀颇有势力,老子李国昌为朝廷立过大功,朝廷应该会以安抚为主,他们便可以跟着讨价还价,从中间捞取好处。但这帮人失算了,当时李克用虽然少冲,但真的很果断,也很识相。知道自己被绑上了战车,不干也不行,于是直接带头,丝毫不拖泥带水。为防这帮人将来把自己交出去,李克用将段文楚绑在柱子活剐了,而且是让这帮人亲自动手操作。朝廷的反应也是意料之众的强烈,父子并据二镇,这让任何一个有识之士都难以容忍,于是双方翻脸,发展到了兵戎相见的地步。

  这是李克用上的第一当,代价是父子二人流亡鞑靼。

  如果不是高骈给机会把巢贼放进中原,朱邪氏族根本没有复兴之日。

  至于第二当,李克用栽在狡猾的王重荣手里。

  当初长安与河中交恶,为夺盐利养军,朝廷欲移镇王重荣,王重荣辩论无果,但是又打不过朝廷,于是编造谎言蒙骗李克用。王重荣移牒晋阳,转告李克用:“圣人密诏于我,伺国贼李克用至镇,尔与王处存一道以兵诛之。”并伪造诏书,表示:“这是朱温给圣人出的主意。”

  李克用信以为真,八次上表请讨朱温,僖宗不许,李克用恼怒异常。不久,朝廷下诏移镇,王重荣不奉,于是僖宗讨之,李克用怀恨在心,便出兵相助王重荣,僖宗出奔后,抵达长安的李克用终于搞清楚了事情的真相。哪有什么朱温的阴谋,根本就是王重荣和田令孜交恶,于是退兵河中。到头来,什么好处没有捞到,还赚了个乱臣贼子的骂名。

  这回奉旨讨伐朱温,不但李克用,整个河东都很积极。尤其是康君立这些元从老人,比李克用这个皇帝岳父还积极。李克用很清楚部下的心思,那是奔着讨贼去的?自己稍有不慎,段文楚事件就会重演。李克用现在,不是当初的懵懂少年了。知道自己翻不了天,安安稳稳做个外戚有什么不好?外孙获封晋王,储君候选人,自己将来做个霍光,亦未尝不可能。

  但是这些野心勃勃的骄兵悍将并不这么想。

  就像李嗣本之前的说辞:“父帅!你有没有想过,你若不君临天下,弟兄们如何封王拜相?如今我们已不是一个氏族,而是实实在在的一个藩国,足以左右天下归属的强藩!从起兵的那一天起,弟兄们想的就不是一头羊一个美女一块地盘的事了,弟兄们想的可是征服天下,然后封妻荫子,光耀门楣啊!”

  再比如康君立说的那些:“恳请大帅三思,想想什么是狡兔死走狗烹!若是天下太平,而你不肯取而代之,那咱们人将会沦落至何种境地?这是你朱邪家的军队,你指望朝廷养着吗?还是指望朝廷会容忍河东继续割据?当今圣人削藩之志决然,岂容河东鹤立鸡群?你帮朝廷富强,可知朝廷一旦富强,第一个要解决的就是劣迹斑驳的李克用?乾符之事焉敢忘!”

  “大帅,就算你不为十万儿郎想,也该为你自己想想啊!”

  “自古以来,功高盖主者,莫不是身败名裂,扶天再造如郭子仪,亦免不得被猜忌,大帅难道不知道吗?到时小皇帝要杀你,你抗是不抗?若是要与他相抗,是否还是要召集大军,与他决死中原?既然如此,为何不现在起兵?如此总比将来双方强强大战要少死些人吧?”

  “大帅!朝廷是永远不会相信藩镇的,而藩镇也不会信朝廷!”

  李克用嘴笨,面对这样有理有据精辟入理的说辞,也不知道怎么反驳。

  看到在雨中的朱温,李克用心情复杂。

  此辈,是当年暗下毒计,夜半纵火想要杀他的人。

  也是他曾心心念念发誓要手刃之人!

  但就是这样一个绝世大敌,此时已经被圣人调教成了乖宝宝。

  朱温尚且不能赢,自己又凭什么能赢?

  自己懂得这些道理,部下这群野心家能懂吗?

  思绪纷杂间,各路藩臣陆续入园,前往明堂会晤宰相。

  李巨川抬头一看,顿时倒吸一口凉气,就是昨晚上那座宅子!

  所以他们就是在这里埋火药?

  他渐渐明白了。

  为什么自己一个廷臣外放的节度使,也要来郑州参加所谓的停战和谈?除了张存敬等宣武高层军人在一旁促成,孔相国肯定也出了一把子力!这个计划根本就是他早就安排好的!先是以围攻汴州为借口让诸镇靠近,然后再鼓动圣人下诏赦免朱温,举行停战谈判,接着在所有藩臣都聚集于明堂后,引爆炸药,炸死一堆节度使。最后,自己人出现,屠杀幸存者!

  等下,如果说这些事都是孔相国安排的,那么杨行密得到的所谓淮西六州,是否也是孔相国设计的圈套?以此降低杨行密的警惕。进一步说,张存敬接任汴帅,也是孔相国安排的?

  要真是这样,这个阴谋就可以追溯到半年前了。

  策划此事之人,城府之深,手段之毒,心思之缜密,令人叹为观止!

  宰相,究竟要达到什么目的?

  ……

  收敛心思,李巨川大步走了进去。

  见李克用站在门口迟迟不动,韩偓催道:“国丈何故迟疑?进去啊!”

  李克用怎么看这门都像一扇阴门,估摸着进去以后,自己真的未必能出得来。

  “国丈?晋帅?”韩偓拿手在李克用眼前晃了晃。

  李克用喉结上下一动,正待说话,盖寓却抢先问道:“枢密使,各镇使者都在里头?”

  “当然。”

  “那孔师长在吗?”

  “在,都在,几位部长都在。我说盖押牙,你不是怕了吧?放心,孔相国乃是孔圣四十代孙,堂堂帝国首相,还不至于做那等龌蹉之事。”

  闻言,李克用心里稍稍定了些。

  关东藩臣云集在此,谅哪路妖魔鬼怪也不敢胡来。

  定了定神,豪气万丈道:“枢密使说笑了,本王千军万马尚且不惧,况乎区区一会议?走,进去吧。”

  李克用一行就这么跟着韩偓进了大门。

  进门穿过堂院,走过几个木廊,就来到一个大厅。

  门楣上挂着一个牌匾,上书明堂两个金光灿灿的大篆文。

  进去后,只见对面有一主座,乃是一把宽大的山水飞禽雕花太师椅,极为考究。而座上之人,乃一两鬓斑白、双眼深陷、目光深邃之老人,身体略显消瘦,看上去颇为憔悴。然其目光却很深邃,视线所出如同寒冰利刃,让人莫名感觉一丝凉意,想必这就是新任首相孔纬了。

  他的气息平稳至极,呼吸间看不到胸膛有起伏,显然养气已经到了出神入化的地步。

  房间两边,左边依次坐着崔安潜、韦昭度、刘巨容、丁士良、钟传、李巨川、郑孝远、杨守亮、韩偓等人,而右边则坐着钱镠、杨行密、葛从周、张存敬、王彦章、李神福之辈,各自的随从站在身后,在场全部一共,大约有三百多人,各镇高层基本到齐,全部席地而坐。

  明堂很大,不过没有摆酒,想必酒席应该在别的地方。

  显然,大家谈的好这桌饭菜还能吃上,谈不好怕是要喝对方的血。

  李克用进去后,见所有人都只是看着他,并不说话,于是他也选择不说话。

  一直沉默不语的孔纬,细细地看着座下每个人的一举一动。

  “想必各藩都知道为何来此吧?”

  “请师长明示。”众人客气地让孔纬先说。

  老头儿莫名一笑:“各镇之兵相持汴州已有半年,不知诸藩有何打算?”

  张存敬抢答道:“自是以和为贵了。”

  “和为贵?”

  杨行密呵呵一笑,不紧不慢道:“朱温起兵造反之时,可曾想过以和为贵?此辈巢贼余孽,天下共击之。斩草必除根,否则时日一长,难保不会死灰复燃啊,我意扫荡武宁军。”

  徐州各郡我看上了,只要朝廷给,淮南立刻退兵。

  “呵呵,吴藩好大的口气。”

  张存敬淡淡一笑,盯着杨行密,不屑道:“吴帅以为某是孙儒?你不妨试试,我们比一比。”

  时溥死后,朱温将武宁军节度使交给了张存敬。

  随着杨行密的开口,其他藩镇也陆续隐晦而恭谨的提出了自己的要求。浙东观察使钱镠不要土地,只要朝廷打赏财货,补偿军费,但遭到了浙西观察使崔安潜阴阳怪气的反对。河东诸将则要求朝廷让李克用兼领河北四镇节度使,并处死朱温,然后再给价值一百万鈱的财货。

  根据自身实力,反正都各有要求。

  至于朝廷翻脸的可能,既然大家都已经坐在这里了,那说明朝廷不到万不得已是不想翻脸的。

  况且大伙儿奉旨到来,如果孔夫子下杀手,就坏了规矩,让人不齿。除非圣人密诏下令格杀在座,否则以这些世家文人的自尊,必然不会在此时搞阴谋诡计。孔纬看着大厅里吵得不可开交的众人,脸上现出一丝阴狠。他双手负背,很耐心地看着。

  不急,不急这一刻!

  二十一年了!

  足足等了二十一年,还差这一时半会么?

  李巨川又惊又急,一旦炸药爆炸,在座所有人都得死!这些藩贼死了不要紧,数十位朝廷命帅怎么办?孔相国又如何?看他那副淡定的样子,难道是想以身为饵,跟这些贼藩共赴黄泉?在场朝廷授予的节度使,他们知不知情?要不先离开这里,把无关人等引到别处避难?

  正要说话,中官丁士良突然起身道:“请朔方郑孝远、陕虢李存孝、河内王宗黯、东都杨晟、鄂岳杨守亮、江西钟传、淄青李巨川、福建韦昭度、易定韩偓、横海刘巨容、浙西崔安潜、湖南郑谷诸藩离场到左厅候命,淮南、河东、宣武、浙东、成德、卢龙各镇留下会议。”

  众人面面相觑。

  吴帅杨行密神色变幻,狐疑的看了看孔纬,又见李克用等人依然平静,心下稍定。这次和谈,朝廷任命的节度使就是凑数的,他们又不需要跟朝廷讨价还价,自己这些被点名的这些藩镇,才是朝廷发起此次和谈的意义所在,杨守亮等人离场也在情理之中,不然也不好谈啊。

  没过一会儿,明堂就空旷了,只剩下百十人。

  现在大家都很清楚,真正的谈判开始了,杨行密、李神福、李克用、薛志勤、周德威、李嗣源、张存敬、葛从周、王彦章等人对视一眼,不少武夫按剑而跽,气氛一下子变得空前凝重。却在此时,从外面冲来一人,在众人愣神之际,突破铁衣武士的围堵,骤然跃到宣武阵营。

  是宣武军衙官皇甫麟!张存敬的小弟!

  皇甫麟哈哈大笑,然后指着孔纬大声厉喝道:“老东西!张帅待你如师如长,你却恩将仇报,设下杀阵!今日就是你的死期!”说罢,不由分说一把攥住张存敬袖子,冲宣武军众人喊道:“各位前辈快走,这里埋了炸药!”

  众人闻言,无不大惊!

  孔纬却依旧淡定,与幕下数十位官员坦然静坐。只要他还在这里,大伙儿就不会怀疑,倒是河东众人,李嗣源脸色剧变,仗剑而起,立即说道:“狡诈汴贼,你又要使什么诡计,想将我等骗出去?欲效封禅寺故事邪!”因为上源驿血案留下的教训实在太深,所以就算皇甫麟道破真相,晋人也不信,只道汴贼设局,当下纷纷拔剑。葛从周等宣武大将见状,亦横眉冷对,王彦章一声冷哼,在场宣武衙官当即挺剑而起。张存敬心头狐疑,但依然选择相信孔纬。

  皇甫麟不想跟李嗣源做口舌之争,抓起张存敬大吼一声:“信我的就走,快!”

  却在此时,只见一队铁衣武士暴然而至。

  “皇甫麟要谋反,斩!”一记炸喝响起,一名宦官张弓如满月,毫不犹豫射向皇甫麟胸膛!

  此时皇甫麟还在跟张存敬拉扯,根本无法躲避!

  “小子!”

  只听张存敬大喊一声,一把将皇甫麟拽到身后。

  箭头咆哮着如同流星般扑来!

  血红的瞳孔中,锋利的黑箭越来越大!

  皇甫麟混乱的神智,忽然像被泼了一盆凉水!

  “张帅!啊!”

  他撕心裂肺地巨吼一声,想替张存敬挡住这一箭,但为时已晚!

  “轰!”

  锋利的一箭,无可挽回地射在了张存敬身上!

  满座俱惊,一片喧哗。

  张存敬连同他身后的皇甫麟一起倒退,腾空了数尺,方才重重坠地。

  “噗!”

  张存敬吐出一口鲜血,当即不省人事!

  心口殷红,强劲的百石步人弓,直接洞穿了一身便服的他,箭头穿胸而过!

  众人无不错愕,呆若木鸡,片刻的寂静后,皇甫麟跌跌撞撞的地跑过去,抱起张存敬的身体,发疯似的大吼起来:“张帅!啊!我的徐君啊!”

  痛哭之声响彻明堂,撕心裂肺,孤独而凄凉,草木闻之皆悲!

  皇甫麟,孤独而彷徨的衙官,自从失去最爱的父母,一生只为仇恨而活,又因仇恨而参军,受着无尽的折磨。如果说他的世界还有一座可供他停靠的港口,那就是张存敬,唯一关心在乎他如同父兄的温柔大帅!

  张存敬一死,他的世界就塌了!

  葛从周、王彦章、氏叔琮、蒋玄晖、史太等人无不悲痛欲绝,还是王彦章反应快,慌忙抢上前去,从皇甫麟手里夺过张存敬,撕下衣裳颤颤巍巍的按在心口处止血,做最后的努力!

  皇甫麟整个人呆若木鸡,除了痴痴呆呆地一会儿笑一会儿哭,已经什么都不会做了。

  闻讯从里屋跑出来的朱温见此情景,亦是浑身巨震!

  想起张存敬曾经与自己并肩作战的那些日子,又与自己意气相投,一起约定止戈罢战,平定乱世,是何等豪迈,何等胸怀天下,又何等善良的武夫!不想却倒在了黎明前的黑暗!

  他正要去看看,却惊见孔纬已然不见!

  顿时浑身汗毛竖起,便不顾一切地冲葛从周他们大喊:“大家先出去,此地有火药!马上就要炸了!”

  葛从周悲愤交加:“炸药何来?定是晋阳鼠辈,忌恨封禅寺故事,所以收买朝廷中官,设此圈套。李!克!用!你杀我数千儿郎,如今又阴谋害死存敬,今日老夫与你不死不休!”

  李克用有心解释,葛从周却已经拿刀扑了上来。

  “大胆!”周德威轰然而出,如同一头猛虎,直奔葛从周。

  葛从周哈哈大笑,横刀骤然劈向周德威,同时怒吼:“晋阳鼠辈,拿命来!”

  王彦章大吼一声:“杀!”

  众衙官便毫不犹豫地杀了上来,双方当即展开了惨烈的厮杀!

  河东仗着人多,一开始就呈圆形包围态势猛扑!黑鸦卫士从四面八方围上去,明晃晃的直刀闪着寒光,以两到三人对一个,开始围剿宣武衙内。剑光闪烁,兽血沸腾,因愤怒而扭曲的一张张狰狞的面目彼此相对,双方谁都不肯退让一步!这些人都是久经沙场之辈,每一个都是从尸山血海里爬出来的老武夫!明堂内不时鲜血飙飞,残肢四起,喊杀、惨叫、嘶吼交织在一起。朱温一看如此,猛地冲上去推开皇甫麟,然后抱起张存敬的身体就往院外窜去!

  新仇旧恨一起算,晋人早已经杀红了眼,见状无不暴怒,猛地追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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