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9 章


  季筱过来时,  极讲究排面,身后跟了二十来个衣着鲜艳整齐的扈从,看阵势比贵妃娘娘出宫都隆重。季筱当年也是出了名的美人,  如今年过三旬,  依然端庄美艳,  只是眉眼过于犀利,  人也较为强势,  与邵婉明媚随和的性子刚好相反,  整个人郁郁沉沉,  总给人一种精明世故之感。

  

  从官家口中,陆喻舟得到了一个很重要的线索,  她曾是邵大将军的未婚妻,  邵婉的准大嫂,  却因爱慕官家,  与邵家解除婚约。

  

  在她进屋之前,官家已经离席,不想与之交谈。

  

  对上季筱的眸子,  陆喻舟回以一笑,“前辈请入座。”

  

  让扈从擦了圈椅,季筱才堪堪入座,“不知官家和陆相找我,所谓何事?”

  

  寻常人被帝王召唤,  不说惧怕,  也会欣喜,亦或是心虚,  可季筱的眼中没有任何情绪,像一只站在枝头的鸢,  并不会被旁人牵制。

  

  “晚辈要替官家问前辈几个问题。”

  

  季筱嗤笑一声,“官家为何不自己来问,还要陆相代为问话?”

  

  陆喻舟并没有因为对方的态度恼火,还从对方的语气中听出了一丝女儿家的哀怨,再有城府的人,在面对心上人的冷遇时,都会有情绪吧。

  

  替对方斟了茶,陆喻舟徐徐开口道:“官家在汴京,如何亲自来问话?”

  

  “官家不是来......”季筱忽然顿住,转而一笑,“陆相请问。”

  

  帝王微服出行,除了御前侍卫和驿馆中人,就剩下为数不多的几人知晓,伴君如伴虎,没人敢轻易泄露帝王的行踪,季筱怎么知情?

  

  陆喻舟问道:“当年前辈主动进东宫与邵小姐为伴,是因为姐妹情谊,还是想近水楼台,与官家有所接触呢?”

  

  连坐在竹屏后面的官家都没想到,陆喻舟会不按套路出牌,直截了当地问出了疑点。

  

  闻言,季筱冷声道:“身为晚辈,这是你该问的?”

  

  陆喻舟丝毫没有软了语气,直截了当道:“提醒您一点,我是钦差,有何不能询问?”

  

  季筱在当地威严甚高,手底下的扈从多是当地的混混,强横惯了,一见昨日还在请求自家主子捐钱的钦差变了态度,立马横眉冷对。

  

  “我家主子是何......”

  

  “本官问你话了?”陆喻舟看向那名扈从,弹了一下杯沿,“顶撞钦差,拉下去,杖三十。”

  

  季筱语气更冷,“打狗还要看主人,陆相是不是太不给我面子了?”

  

  陆喻舟淡笑,轻描淡写道:“杖五十。”

  

  御前侍卫立马将那名多嘴的扈从拖了出去,禁军的气势狂扫混混。

  

  看得出来,陆喻舟在杀鸡儆猴,季筱忍下这口恶气,回道:“我与邵婉情同姐妹,当初入宫自然是为了陪伴她。”

  

  “前辈医术高超,却没有诊出她的喜脉,”陆喻舟问这话时,一直在凝着对方的眼睛,“是担心官家一旦知道邵婉怀了他的骨肉,就会立她为太子妃,那你就没有机会了吗?”

  

  “即便你在诈我,也简直荒谬至极!”

  

  “晚辈哪里讲错了?”

  

  季筱看着陆喻舟身后的屏风,像在透过屏风看着里面的人,“邵婉爱的人是慕时清。”

  

  陆喻舟故意道:“但她怀了皇家子嗣,就该留在东宫为妃。”

  

  “就算怀,她怀的也是慕时清的孩子,否则,”季筱站起来,紧紧盯着屏风,“她会恨官家一辈子,就连下辈子也再不想遇见他。”

  

  “啪。”

  

  屏风后传来杯盏碎裂的声音。

  

  陆喻舟眸光微动,抿了一口清茶,“这么说,前辈当年是刻意隐瞒了?”

  

  季筱冷笑,“隐瞒又如何?身为东宫太子,强抢臣女,闹得皇家和两大世家不得安宁,说起来,该是谁更理亏?!”

  

  “季筱!”屏风后传来官家的暴怒声,“再妄言,休怪朕对你不客气!”

  

  “妄言?”季筱冷笑不止,“官家贵人多忘事,还用我提醒你,你曾囚禁邵婉,几次想要轻薄她的事情了吗?”

  

  “砰!”

  

  屏风后的长几被人掀翻,官家冷目走出来,在季筱的泪目中,一把扼住她的脖子,将之提了起来。

  

  众人皆惊,陆喻舟扣住官家手腕,“官家息怒,这件事,本不是季夫人的错。”

  

  官家瞥眸,“陆喻舟,你大胆!”

  

  陆喻舟提醒道:“官家要将囚禁一事闹得人尽皆知吗?季夫人她杀不得!”

  

  官家手背绷起狰狞青筋,在季筱快要晕厥时突然松手,看着季筱如纸鸢一样倒地。

  

  “朕问你,假玉佩是你找人做的?是为了引朕来到这里?!”官家揪住她衣襟,“还有,邵婉呢?”

  

  当年邵婉离开汴京时,曾托她代为转送玉佩,既然她见过玉佩,那按着玉石工匠的说法,去找人仿造一枚就并非难事。

  

  季筱捂着脖子咳嗽,早已干涸的眼眶泛起水光,“是,我就是想要见官家,想要看一看官家是如何念着邵婉的?哦,我差点忘了,官家坐拥三千佳丽,还有精力想念邵婉吗?”

  

  官家用力甩开她,额头突突地跳,“朕问你,邵婉呢?!”

  

  季筱不怒反笑,“邵婉不是被官家逼走了吗?我又哪里知道,不过,我为官家准备了一份大礼。”

  

  看她狂娟的样子,与自己又有何区别?还真是小看了她,不知她这般胆大妄为,也从未想过,她对他还怀有这般深的执念,哪怕飞蛾扑火,也要见他一面。

  

  一份大礼?

  

  陆喻舟蹲下来,问道:“什么大礼?”

  

  季筱边咳边笑,“无可奉告,除非官家跟我走一趟。”

  

  “官家不会涉险,”陆喻舟扶起她,“我倒是可以代替官家跟前辈走一趟。”

  

  另一边,宝珊推开窗子,抱着刚睡醒的阿笙在窗前透气,纵使被困于此,但唇角还是止不住上扬,“阿笙,娘有爹爹了,你有外公了。”

  

  阿笙“哇”了一声,搂住娘亲脖颈,“阿笙要见到外公了?”

  

  “嗯,咱们很快就会跟外公见面。”

  

  母子俩抱在起来,咯咯浅笑。

  

  “咯吱。”

  

  房门忽然被人从外面推开,宝珊蓦地回头,见一身赫赤色宋锦宽袍的赵澈靠在门口。少年容貌昳丽,一头墨发披散在后,仅以一根琼簪绾起两鬓的长发。用精致来形容一个少年并不妥帖,但眼前的少年,最合适这个词,他五官秀气,薄唇皓齿,眸光似能将人吸入桃花渊。

  

  宝珊放下阿笙,“九皇子进屋不知要先敲门?”

  

  赵澈转着手中折扇,又一把握住扇骨,“你知我身份了?”

  

  宝珊抿抿唇,她在来之前就听陆喻舟提起了他的身份,此刻想来,若非是贵胄,驿馆哪会让他随意出入,但这不是他可以随意推门的理由吧。

  

  看她不悦,赵澈把折扇插入后脖颈,笑道:“你是囚犯,我随意进出怎么了?”

  

  囚犯?

  

  没等宝珊接话,阿笙面露惊恐,摆了摆手,“我们不是坏人。”

  

  赵澈蹲下来,“小鬼过来。”

  

  被娘亲牵着手,阿笙用另一只手抓了抓耳朵,“我过不去,叔叔你过来吧。”

  

  “阿笙。”宝珊拍拍儿子的后背,“进里屋去。”

  

  小孩子对外表纯良的人没有戒心,宝珊怕赵澈骗走她儿子。

  

  感受到娘亲的不悦,阿笙抱抱她的腿以示讨好,然后颠颠走去里屋,听话的令人心疼。

  

  赵澈啧一声,“他真是慕先生的外孙?”

  

  别的事情,宝珊不会吹嘘,但对于这件事,宝珊在心底吹嘘了十来遍,也很想大声告诉他,自己就是先生的女儿,但现在还不是时候。

  

  “其实,我也不知道自己的身世,我被轿夫打晕带来这里,醒来时,就被官家指责说想要攀龙附凤,我也是顺着他的话说的。”

  

  赵澈拉了一把椅子,跨坐在上面,身体前倾趴在椅背上,“行了,别演了,任谁看不出,你是给徐贵下了套,故意露出玉佩,好让他带你来到父皇面前。”

  

  少年盯着她雪白的脖颈,“现在怎么就没有露出玉佩呢?”

  

  对于他毫不避讳的目光,宝珊有点不适,捂住脖子,“玉佩在官家手里。”

  

  “那不是仿品么。”少年连同椅子向前倾,调笑道,“你身上是不是还有一枚真的?”

  

  眼前这个少年太狡猾,宝珊自知不是他的对手,也知道他是来套话的,故而选择沉默。

  

  见她不搭茬,赵澈笑了笑,此事已在驿馆里传开,他将事情了解了七七八八,就差没有听到官家和陆喻舟私聊的部分,不过,不妨碍他来逗一逗话儿,“你要是父皇的女儿多好,这样,我就直接多了一个皇姐和一个小外甥。”

  

  “她是谁的女儿,不是殿下能改变的。”

  

  一道低沉的声音传来,两人望向门口,见一抹翡色身影站在门槛外。

  

  赵澈嘴角一扬,站起身,大喇喇地往外走,与陆喻舟擦肩时,桃花眼含笑,“我又不是来跟陆相抢人的,陆相这么严肃作甚?”

  

  没搭理少年,陆喻舟走进屋子,反手甩上门,走到宝珊面前,“离赵澈远点,他不是什么善人。”

  

  宝珊眸光淡漠,“大人是善人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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