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7 章


“站住。”

        满院相安无事地静谧中,  忽地响起一句温吞,却又掷地有声的嗓音,顿时叫停了周遭一众人,齐齐朝婉婉侧目过来。

        陆雯稍觉惑然,  看向婉婉,  “怎么了?”

        婉婉罕见阴郁着一张美人面没回应,  只驻足停下站在昌宁郡主面前,  问:“方才的无礼之言,  诋毁之语,郡主可有胆量光明正大地讲一遍?”

        她不是哑巴,不想吃下这个亏。

        昌宁郡主兴许没想到婉婉会突然来这一套,  当下蹙着眉稍顿住,  竟没想起来言声儿。

        明明先头传闻里的婉婉,都是教人随意欺负,也只敢充耳不闻装作不在乎,  怯懦又软弱,  哪儿敢随便与人起冲突。

        “郡主不敢吗?”婉婉目光紧盯着昌宁,“不能光明正大之言,便是小人言行,  这便是堂堂睿王府的家风吗?”

        昌宁郡主到这会儿才回过神儿,  一时恼怒,  “你是个什么东西,  凭你也敢教训本郡主?”

        她骨子里本就偏执且冲动,若非如此,想必当初也不会干出那般极端不留退路的事来。

        睿王妃深知自家女儿脾性,  怕她再张口真说出什么教人拿把柄的话,  或者直接忍不住抬手打婉婉……

        倒不是心疼婉婉,  只是靖安侯府的世子夫人,怎么能被人当众言语侮辱,加之若动了手,睿王府失礼在先,传出去可不占理。

        是以睿王妃沉着脸上前,将昌宁往后挡了一挡,“我等进宫拜见皇后娘娘,陆小夫人无缘无故如此咄咄逼人,是要做什么?”

        这母女俩还真叫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陆雯冷哼一声,“那我敢问王妃,郡主方才又说了什么?为何不敢当众说出来,心虚了不成?”

        往常总都是婉婉好言好语地劝陆雯不必为了她去和旁人起争执,这次她自己难得不那么温和好欺负一次,倒是教陆雯有些意外。

        昌宁易怒,正打算再开口,睿王妃掩着袖子拉了她一把。

        “我实在不知陆小姐与陆小夫人究竟在说什么,小女向来与陆小夫人素不相识,何苦为难与她?”

        狡辩!

        眼看睿王妃依仗着长辈身份欺负自家晚辈,程氏也没法儿干站着,就要上前去分辨一二时,婉婉才又开了口。

        她厌恶极了对面母女二人,“王妃今日之言教我眼界大开,但人的脸面向来都是自己给自己的,奉劝郡主日后出言三思,也给自己留些尊严。”

        这下子连睿王妃也没能拉住昌宁郡主。

        她抬手一指婉婉,涂着蔻丹的猩红指尖恨不得直戳进婉婉眼睛里去,“你敢说我不要脸面?小人得志的东西,靠勾引男人……”

        她的话没能说完,婉婉截口打断,“律容姑姑,昌宁郡主殿前喧哗、污言秽语,扰了皇后娘娘清净,依照宫规该当如何处置?”

        惯例是掌嘴,再逐出宫门。

        律容瞥这小夫人,直觉这位胆子是真不小,也会审时度势,甭管皇后娘娘喜不喜欢她,皇后的心都永远只会向着靖安侯府。

        睿王妃面上一阵红一阵白,目光对上婉婉平静却又无端带些锋利的眼睛,赶在律容开口前咬牙压怒道:“来人,即刻送小姐出宫回府!”

        昌宁郡主不肯,仍旧叫嚣。

        婉婉也不满意,睿王府的女儿没有教养,难不成还要旁人去帮忙教导?

        她站在跟前,执着地不退开让路,今日此事没个子丑寅卯,睿王府的人就休想离开。

        睿王妃这才只得命人将昌宁的嘴堵上了,又折首赔礼道:“小女口出无状,今后自当严加管教,望陆小夫人勿要介怀计较。”

        盛京权贵无数,侯爵之上还有国公、王爵、各类皇亲国戚,可靖安侯府有的并不止有爵位。

        陆家还有身为大行台尚书令、母仪天下的皇后、辅佐未来王朝继承人的世子,已经可谓占据了整个大赢朝的前朝、后宫,还有将来。

        比爵位更重要的,从来都是实权。

        婉婉以前不懂盛京的局势,这些是程氏告诉她的,如今的盛京城真正有底气俯视靖安侯府的,一只手数得过来。

        睿王府并不在其中,它只是一个夹缝里求生存的旁系皇族,出言不逊之前,本该掂量掂量自己究竟有几斤几两。

        婉婉以前也从不在意旁人如何言语羞辱她,因为只要她充耳不闻,那些言语并不能对她造成其他任何伤害。

        可如今不一样了。

        她顶着靖安侯府世子夫人的身份,旁人羞辱她一次,便是羞辱了靖安侯府、羞辱了陆珏一次,若不还击,此后便人尽皆知世子夫人是个任人拿捏的软柿子。

        婉婉本身的性子兴许真是个软柿子,可她绝不愿意教陆珏被人不敬,哪怕一丁点儿也不行。

        人心里一旦有了在意与珍视,再娇弱的花儿也会穿上盔甲。

        这边僵持不下时,宣徽殿出口往南几十步的宫道拐角处,一行步撵停在此处已有些时候。

        永安长公主倚着步撵在看那边的婉婉。

        娇娇柔柔的一个身影,袅娜有致,看着就是个极难得的美人。

        她站得很直,微微仰着脖颈有些倔强的姿态,听不清具体在说什么,但通过面前睿王妃的昌宁郡主的神情和动作,依稀可以猜出来。

        “你看她和嫣儿像吗?”

        永安长公主忽地问身边跟随的中年宫女,听不清什么情绪,语调淡淡的。

        中年宫女早在大金山寺小郡王打人那回便已见过婉婉,永安长公主自然也早见过,两人容貌相去甚远,不是问这个。

        中年宫女沉吟道:“奴婢觉着不像,这位小夫人……是个真真儿有福气的。”

        永安长公主寥寥笑了笑,没说话。

        她其实也觉得不像,怎么会像呢?

        那个丫头虽然身份低微,可一看便知是被人用心呵护长大,有人用爱护抚平了她的尖刺,而不是如嫣儿,早早就被旁人的磋磨磨平了棱角。

        苦头尝多了,人还怎么甜得起来。

        *

        睿王府昌宁郡主当众失礼挑衅靖安侯府世子夫人,被不留情面地塞着嘴逼退出宫,睿王妃亦缺席宫宴之事,小半个时辰内,便传到了陆珏耳中。

        此时东宫的册封大典已经结束,宫宴开始前,他正与太子在明光殿稍事歇息。

        陆珏对昌宁郡主的印象,还停留在睿王府拦在东宫说昌宁闹着上吊那时候。

        也记不清那人是个什么模样,只是乍一听这人又与婉婉生了龃龉,他心头第一念头全然只有——这人怎么还在人世?

        常喜进来回话,没说完,便见世子爷不悦的皱了眉头,“她怎么样了?”

        常喜忙补充道:“世子爷稍安,小夫人心宽,一切安好,先头逼退睿王妃与昌宁郡主出了气,现下正在宜兰殿歇息。”

        这话听完,陆珏凝紧的眉头才渐渐舒展,几不可察的勾唇笑了笑。

        那小娇气包受了欺负,也会冲人龇牙咧嘴露凶态了,倒是长进了。

        太子坐在陆珏对面,鲜少瞧他这般神情,倒颇觉有趣,“你府上那位原也是个厉害的,只可怜睿王叔,老实本分一辈子,却养出了昌宁那么个跋扈无礼的女儿。”

        陆珏嗓音清寒,“老实本分过了头,只知生养不知教养,杵在跟前也是一样的碍眼。”

        碍了他的眼,那就得挪走。

        多余的话太子并没有问,常人眼中的皇亲国戚睿王府,于他们而言也不过只是权势欲海中无关紧要的一粒沙罢了。

        无关紧要的人,不值得多问。

        两人言语间,太子又从隔间书架上取出一份暗卫密信,递给陆珏,“这是今日一早从大理寺天牢传来的,你看看。”

        大理寺如今主审的便是税务贪污一案,事发迄今为止牵涉进去大小官员三十四名,除开户部尚书外,还有礼国公等几名高位权贵关联其中。

        但这份密信中提到的,并非陆珏看得见的那几人,而是工部侍郎贺健。

        三年前皇帝下旨修建帝陵,将此事交给了魏国公第三子,帝陵修建途中,原本的工部侍郎因故获罪,而后此人便在三个月内连跃两级。

        密信中还交代,若非此次变故,再有一个月这位贺侍郎就该是工部尚书了。

        陆珏看完密信,心下已了然,随手就着桌上的烛火燃成了灰。

        太子又道:“人如今已在天牢严加看管,容深你得空便亲自走一趟吧。”

        他淡然嗯一声,未有多言。

        此时嘉庆宫那边的大宴临近开场,常喜进来传话,请两位主子往那边儿移步,二人便一道出了明光殿。

        宫宴设在嘉庆宫兰台,陆珏比其他官员到的较晚,官眷们均已各自落座。

        夫妻二人的位置在一起,婉婉双手搭膝头,坐得板板正正,但一个人很有些百无聊赖,陆雯因还未出阁,座位同对面的贵女们在一道。

        方才宜兰殿歇息,众多官家贵妇贵女们齐聚一堂,七嘴八舌地说起话来,婉婉偶然间也听到有人提章家。

        她顺耳朵听了一嘴,才道是章家因为护卫祭天大典不利,早前小半月便被派到东境去镇压匪患立功折罪了。

        章二那事婉婉心底里一直很回避,也就没敢仔仔细细地回想过,当时陆淇同她说起此事,只说是她发癔症将章二打死,侯府将事情给她兜下了。

        可婉婉自己清楚,自己那一点儿力道,就是再怎么绝境爆发,也打不死人的。

        那章二的死因……

        “在想什么呢?”

        身侧忽然传来陆珏的嗓音,婉婉思绪一顿,抬起头冲他笑,“没什么,夫君快坐。”

        前头的陆进廉与程氏闻声儿也回首看了眼,婉婉当着长辈的面可不敢不端庄,忙把咧开的嘴角稍收了收。

        陆珏瞧着好笑,一提膝襕落座,问起她今日进宫玩儿得开不开心?

        没直接提昌宁那桩,原是想等她主动同他告告状再撒撒娇,他便顺水推舟哄哄她的。

        然而婉婉没提。

        她像个懂事的乖小孩儿,只对他报喜不报忧,“开心,雯姐姐傍晚时还带我去看了沐晨钟那里的落日晚霞呢。”

        陆珏眉尖微挑,侧目过去看她,“可我怎么听闻今日有人在宣徽殿生了怒?”

        他说着随手拿起桌上的蜜桔,一壁给她剥,一壁等到她低低地道:“是有点小事,但不是都过去了嘛。”

        “受什么委屈了?”

        昌宁郡主那么难听的话,婉婉不想说给他知道,挪一挪尊臀下的蒲垫离夫君近一点,轻轻地说:“我不委屈,只是……”

        婉婉思忖片刻,踌躇问:“我那样子对睿王府,会不会给你惹麻烦呀?”

        事后到底还是有点忐忑,她拿不准朝堂上的事,只好俯身凑近过来,微蹙着眉长睫眨巴地瞧着他。

        陆珏只看了一眼,唇角便勾起来,抬起沾着桔子汁水的手指刮了下她的鼻尖,闹得婉婉顿时皱一皱鼻子,被酸味儿冲得眼睛都挤起来。

        他才倾身,在众人目不能及处亲了下她的小耳朵,低笑着说:“只要你不是谋害亲夫,旁的事都不叫麻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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