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带回我们的全部

　　解放乡这边先不讲，再说唐山这边。

　　清早吃早点的时间，一阵忙碌之后，徐荣把王华叫到住宅楼上家里，大声训斥自己的弟媳：

　　“瞧你那外甥女，小小年纪就和张新健乱搞男女关系，这样的人，你也把她领我这里来！”

　　王华唯唯诺诺地说：

　　“不会吧，张新健在我们村也算文化人，小洁也文明懂事，应该不会……”

　　徐荣一下就把楚小洁的小盒子倒在床上，从日记本里抽出照片，扔给王华，说：

　　“你看这是什么！丢脸的东西，在我家干这种下流的事，脏了我家的门风！”

　　王华一看是婚纱照片，当时目瞪口呆。

　　徐荣又说：

　　“这样的人，我是不会留她在我家的！我已经给她家去了电话，让她家马上来接人。还有那个姓张的，我一定要把这事给他捅出去，我倒要看看楚士贤怎么处置他的！”

　　王华见徐荣语气冰冷坚硬，一副盛气凌人的样子，感到心里非常不是滋味。

　　她家和姐夫楚士贤家关系一直很好，现在徐荣这么狠狠整治楚小洁和张新健，会导致自己家和姐姐家结仇结怨。不管怎样，是自己带楚小洁出来的，指望她跟自己结个伴一起在这里干活赚点钱，现在出了这样事，自己还是应当尽量帮外甥女遮掩一下，不然以后她怎么嫁人啊？

　　王华想到这里，对徐荣说：

　　“大姐，小洁干活还是挺听话的，亲戚们也都挺喜欢她，是个好孩子。你看这样做，是不是有点太重了，不太好？”

　　徐荣大声训斥她说：

　　“有什么不好，一对狗男女！这事没商量了。从明天起，楚小洁去餐馆或者回家来，你就跟着她一起走，免得她跟人跑了节外生枝，他爸来了别找我麻烦！”

　　王华愁眉苦脸，无奈地应了一声。她从来不敢反驳徐荣。

　　楚小洁这一天都在餐馆里干活，没有回来休息。她已经不那么想念张新建了，她知道，想也是解决不了任何问题的，她要努力工作，自己养活自己，然后自己的事情自己才能做主。

　　这一整天里，别人休息了，她依然找一些零活忙着。

　　晚上九点多，她拖着疲惫的身子，和二姨回到楼上。临睡觉前，她又把自己那个小盒子打开，发现里面乱七八糟的，被人翻过！她一看照片，也被人动过！她感到心里一阵恐惧，要发生大事之前的恐惧。

　　其实昨晚她回来看照片时，就感觉小盒子被人动过。

　　“能是谁呢？”

　　她首先想到了大姨徐荣。从昨天下午开始，她的脸就一直阴沉沉的，肯定是她。还有二姨也不对劲，今天中午二姨好像哭过，跟她说话也躲闪自己的眼神。

　　楚小洁想到这里一回头，看见客厅里的徐荣和王华都在偷看自己，并且立刻把脸扭向旁边。楚小洁马上明白了，肯定是她俩偷翻了自己的东西，发现了照片！

　　怪不得张新健临走时候，告诉自己跟徐荣她们相处要留神点。看来，他们肯定在背后捣鬼了。楚小洁镇定了一下惊恐的心，想到应当马上把照片藏起来，万一落在徐荣她们手里，自己和张新健的唯一纪念就没了。

　　于是第二天清早起来，楚小洁就把照片用纸包好，放在贴身的内衣口袋里，随身带着。

　　这一天之中，楚小洁做活时特别心烦意乱，她预感到自己不会有好日子过了。同时她又更加孤独。楚小洁很想家，很想张新健。

　　而更加令楚小洁不解的是，不知为什么，二姨王华竟然象影子一样跟在自己后面，去厕所也要一同去。她更加忧愁起来，觉得所有的人都用神秘的敌视的态度对她。

　　楚小洁只知道害怕，但不知前面是什么灾难等着她。

　　楚士贤是第二天上午到的徐荣家。

　　昨晚下了火车后，也是夜里九点多，他在唐山市市区里住了一夜，一夜之间嘴唇全是火泡。

　　徐荣差不多每年都来平房村，认识楚士贤。她开门一见是楚士贤来了，脸上冷冷地说：

　　“这么快就来了，你那女儿，这些天我可操心看着呢。”

　　楚士贤听她话里带刺，又想到她给解放乡亲戚打电话时说的那些话，明明是故意张扬唯恐不乱，就心中有恨，回敬了一句：

　　“那你们可是瞎操心了，我家姑娘我了解，她不会跟人跑。”

　　徐荣翻了翻眼珠，气恼地把张新健来这两天，如何与楚小洁亲密，逛街，去医院，如何为了张新健跟她吵嘴的事，都添枝加叶地跟楚士贤说了一番。然后说：

　　“我们也不知道去医院到底做了什么，不过他们的婚纱照片可是已经拍好了。”

　　楚士贤听了，对张新健简直恨之入骨。可他毕竟要维护自己女儿的名声，不能承认这种事情，他更不能让这个别有用心的徐荣得逞。于是说：

　　“这么说，你是有证据了？”

　　徐荣就奔过去翻楚小洁的小盒子，却发现照片没有了。徐荣气得大叫，心里想：

　　“这小丫头，真狡猾呀，居然把照片藏起来了！早知道，昨天真应该拿去复印几份！”

　　楚士贤一看，徐荣没有拿到什么，又一看她随便翻女儿的东西，自己当爸爸的在家都不乱动女儿的东西。心里就更讨厌这个女人，说：

　　“你也不必借口什么婚纱照片了，就算照了照片又怎么了？张新健来看她一回，留个纪念，照张相片也合情合理。穿什么衣服照，更没什么大不了的。你徐荣想赶我家小洁回老家，你就明说好不好，干嘛败坏她名誉？还乱翻她东西，小孩子都知道不能翻别人东西，你这么干，你不觉得阴险过份吗？你还往家打电话说什么小洁要跑了，你什么居心呀你！”

　　徐荣气恼地说：

　　“不管怎么说，你家楚小洁和张新建的事，是事实，你信不信也罢，我家是不会再留她在这里给我们丢人了，以后跑了我也负不起那个责。”

　　楚士贤顶回去，说：

　　“你放一万个心，我楚士贤养得起女儿，就管得住女儿。现在你就是留她在你家，我也不让了，在你这样的人家里，她能落着什么好下场？我也不跟你废话了，你把王华给我找回来！”

　　徐荣冷笑几声，说：

　　“好啊，我这就让王华回来，你可以问问她，我说的是不是实情。”

　　徐荣去了一会儿，王华自己回来了。王华一进屋，看见了楚士贤，就觉得心虚，把楚小洁的事搞成这样，对不起姐夫。赶忙陪着笑脸说：

　　“大姐夫来了……”

　　楚士贤二话没说，上前就给了她一个大耳光，吼道：

　　“你还认得我是你姐夫！你还知道小洁是你外甥女啊！我们是你仇人！小洁和张新健的事，真也好，假也好，你领她到了外面，外人侮辱她，你总该帮孩子遮拦一下，把事情尽量控制住，可你干了什么！她徐荣什么居心你没有看出来吗？现在风言风雨就已经在家里边传出去了，你让我怎么领小洁回那个家！”

　　王华捂着脸哭起来。楚士贤这些话，正说到关键处，让她无言以对，无话反驳。

　　楚士贤又边说边骂：

　　“你有什么资格哭，还有脸哭！要哭的是我，是小洁！小洁的东西都在那儿？你马上帮我把小洁的东西全收拾好，我现在就拿了东西去餐馆找小洁，马上领她回家！”

　　王华边哭边说：

　　“大姐夫，火车明天才有，今天住下，明天早上走吧？”

　　楚士贤厉声喝道：

　　“不住！站一宿马路，也不住她徐荣家！”

　　楚小洁刚洗完了一摞碗放在台子上，忽然看见父亲从餐馆的门口进来！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楚士贤手里还拎着楚小洁的两个提包。王华跟在身后。

　　楚小洁看见爸爸，很快忘记了惊讶，迎上前亲热地叫了一声爸。楚士贤看见楚小洁还在一心一意干活，知道所有的事，她都还被蒙在鼓里，就有些可怜女儿。

　　楚士贤扬了一下手里的提包说：

　　“小洁，你的东西我都拿好了，去洗洗手，跟我回家。”

　　楚小洁看见二姨王华好像是哭过，徐荣在一边冷笑，心里什么都明白了，头也不回的跟了爸爸就走。

　　徐荣跟他们出了门，幸灾乐祸地对楚士贤说：

　　“路上可小心看紧了。”

　　直到坐上了从来安县开往解放乡的公共车，楚士贤才用极其严厉的口气对楚小洁说：

　　“她们说的那张婚纱照片，你是不是藏在身上？如果是，马上给我撕了，扔掉。不许带回家！”

　　这一路上，楚士贤没有跟楚小洁说一句话关于张新建的话题。楚士贤有他的想法，他怕女儿被逼急了，万一寻了短见自杀了。

　　楚小洁听他忽然问，知道父亲什么都知道了，马上就想到了贴在胸前的照片。她不能把把照片毁了，那是她和张新健的最珍贵的信物，那是她的寄予全部爱情的婚纱照片。

　　她骗父亲说：

　　“我早就扔了。”

　　楚士贤狠狠地说：“扔了就好。丢人丢到唐山了！可你，不许再给我丢到家里！”

　　终于有一天，楚士贤见妻子不在家，就找个理由把两个儿子打发出去做活。然后，回到屋子里，凶狠地对她说：

　　“说吧，你和张新健有没有那事！他怎么欺负你的！你说出来，我去找他，我必须让他负责！”

　　楚小洁低着头，一声不吭。

　　楚士贤见楚小洁不说话，更加恼怒，质问：

　　“你说，你图他什么？他能娶你吗？！不娶你，他能给你多少万元钱也行，给了吗！说话！”

　　楚士贤见楚小洁还是闭口不语，怒不可遏，一脚把楚小洁踹倒在地，朝她身上狠狠地疯狂踢去。

　　“嘭！嘭！嘭！……”

　　没有任何人能想到，在这个平静小院的屋子里，正进行着最惨烈的殴打。

　　楚小洁只看见屋顶、地面和墙壁在自己眼中，前后左右地旋转。她的手脚挣扎着，想爬起来，却控制不了自己的身体，很快又被接二连三地踢倒在地。长长的辫子散乱开了，在泥土的地面上拖过来扫过去，沾满了灰土和草屑。有几脚踢在她脸上，楚小洁脸全都肿了起来，鼻子和嘴角流出的血，染红了咬在嘴里的一绺头发。

　　直到遍体鳞伤、蓬头垢面的楚小洁再也翻滚不动了，瘫软在地上，楚士贤也踢累了，他大喘着气，手指着地上的楚小洁说：

　　“今后再敢跟张新健来往，我就直接打死你！”

　　说完，楚士贤出去了。边走边掉泪，心里对张新健无比愤恨。

　　但是，他干生气却无法去找张新健麻烦。因为：楚小洁不承认。楚小洁没有给楚士贤提供理由。这是楚士贤最恼火的。女儿一心袒护张新健，就意味着他们以后还不容易断绝关系。

　　楚小洁趴在屋地当中，看见鼻子出的血滴流在地上。她去掏口袋里的手绢，想擦擦，可手臂疼得不敢抬了。想坐起来，腿也痛得不听使唤。她趴在那里，眼泪夺眶而出。

　　楚小洁早就知道，这次回来，自己肯定是要挨打的，被打得再狠她也无怨言。她不是因为身体的疼而哭，是因为心里疼而哭。

　　此时，她是多么想多么想张新健。这世上，只有张新健是自己唯一最亲的人了。如果此时他在自己身边那该有多好啊。可是张新健可能还不知道自己已经从唐山回来了。

　　楚小洁趴在地上半个多小时，全身都冻透了。她试探着撑起身子，扶着墙壁去外屋舀了一盆清水，擦净了自己的脸，又勉强梳了梳头，然后，昏昏沉沉地躺在炕上。她想到了昨天她藏在屋后面柴垛下面的照片、本子、磁带，心里一遍一遍地说：

　　“新健，我一个都没丢掉你给我的东西，我带回了我们的全部，都好好的呢。”

　　张新健把徐荣想的太善良了。他以为自己回来了，小洁留下了，就一切都稳定了。可他没想到，楚小洁已经被逼回来，并且遭受了巨大的身心痛苦。他更不知道，自己已经成了许多人背后唾骂的对象。

　　......第十五章原野的明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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