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49章 登高一呼为谁?
宛平才子朱国寿所居住的庄园之内,灯火通明。庄园的厅堂之上,高朋满座。朱国寿的高朋当然都是书生模样的人物,有些个是锦衣华服,还有一些模样寒酸,一看就是穷举人......也不知道是从年年干旱的陕西来的举人?还是丢了老家流浪关内的辽东举人?
不过大家的气氛都很热烈,围着几个或是儒雅,或是精悍,或是浑身溢满着浩然正气的年轻举子,在各抒己见。牛金星也在其列,不过他并不是被一众举子围在中间的人,而仅仅是靠着这些士林领袖比较近而已。
“主生兄,乾度兄,维斗兄,还好有你们三位挺身而出,为天下生民登高一呼!”
“主生兄、乾度兄、维斗兄不愧为我辈书生的楷模,我等佩服不已!”
“有主生兄、乾度兄、维斗兄挑头为首,我等就可以附骥尾以成名了......”
“是啊,能跟随主生兄、乾度兄、维斗兄一起做这等青史留名的大事,便是丢了举人功名,也不负此生!”
众人口舌纷纷,都是一副要为生民立命的样子。大明朝搞文贵武轻和优待士人已经二百多年了,虽然有些地方优待读书人不及宋朝——主要是明朝的文官有脑袋搬家的风险!但是总体上的优待,其实是超过宋朝的。因为宋朝是没有举人、秀才这两个功名的。
读书人想要进京赶考,就得首先得到县里的推荐,然后再去州府考发解试,通过了解试,才有一个临时的举子身份,可以去考一次进士......考不上,一切就得从头开始了。
因为没有举人、秀才的功名,所以也就没有优免可言了。所以宋朝的读书人大部分都是普通的民户,除非是官宦之家出身,才是个可以优免的官户。
可是官宦之家的数量终究有限,全国能有几万家了不起了。所以宋朝的优免范围是很小的,这也是宋朝为什么可以不惧土地兼并的原因......以买卖的方式兼并土地和以特权侵占、诡寄的方式兼并,在效率和成本上都是不一样的。
所以从实际给予利益的多少论,明朝实际上才是养士最厚的朝代......可惜养了二百多年也不落个好。
而现在,朱由检努力推动的北直隶八府“一体纳粮”,已经让天下读书人看出不对味儿了。
这是要夺他们的优免啊!
没有了优免......他们占有的土地就得交税了!哪怕是一亩三五升的税,那也是税,也是在割他们的肉啊!
被这些附骥尾的读书人围在中间的三人中的“主生兄”,就是宛平才子朱国寿,他现在就被人割肉了......他家在宛平县置了600亩地,并不算多,可是夏秋两税加一块儿,一年也得交出去30石麦子!
30石啊!
他家的600亩地拢共才收不到200石麦子的租,这一下就出去百分之十几,心能不疼吗?
而且最近他还听到风声,北直隶八府的商税优免也要取消了(其实商税优免本就是个潜规则)——宛平县城内有好几个铺子都挂在他朱举人的名下,每年坐在家里都有上百两银子入账。
而“优免”一旦取消,这上百两银子可就归零了!
当然了,朱国寿的学问不错,而且也有背景,和不少北直隶的士林大佬是亲戚。他的这一科多半是要高中的,而一旦高中,放一个好一点的县,稍微捞点,一年就能有个2000两入账。完全可以弥补家里面的损失......但是朱国寿还是得替北直隶的士林站出来!
不是他要站出来,而是有一股看不见的力量在推他出来!
如今的北直隶士林,年轻一代的才俊,公认的就是通州魏藻德,宛平朱国寿。
魏藻德已经走了军功路子,现在是大明小皇帝的心腹了,虽然最近也拿了解状,准备考一个进士,但是他怎么也不能挺身而出啊......因为他站出来可是要死的!
而且魏藻德虽然挂着读书人的名头,但实际上他已经是朱由检的新勋贵了......魏藻德已经授了帐前骑士的身份,还领到了500亩骑士田。这就是要走立功封侯的路子,等于当了大明朝的股东。
而天下读书人,并不是大明朝的股东,顶多就是个基层小头目,身份不一样,立场也就不一样了。
既然魏藻德不能站出来,那么朱国寿就必须,也只能挺身而出,充当北直隶读书人的脊梁了!
和朱国寿坐在一起,被人呼为“乾度兄”的人名叫张溥,是苏州府太仓县的大才子,和同乡张采(崇祯元年进士)并为“娄东二张”。除了一个才子之名,张溥还有一个身份,他是东林后继,复社的创始人!
有这层身份在,他也必须站出来为天下读书人登高一呼!
东林也好,复社也罢,终究是读书人的组织......代表的就是地主阶级知识分子的利益。
另外一位人称“维斗兄”的读书人,则是张溥的同乡,苏州府长洲县人,名叫杨廷枢,是崇祯三年南直隶应天乡试第一!同样是东林后继,复社领袖。
所以他也没得选择,要么打道回府,别来参加这次大比,以后也别当什么复社领袖了。要么就得挑头上书,维护天下士子的利益!
当然了,维护天下士子的利益,也不是什么不光彩的事情,利益就得自己去争取啊!
而大明读书人现在的利益,说穿了就是通过建文之役争来的......这场斗争虽然以士大夫支持的建文帝的失败而告终,但同样重创了以藩王为领袖的封建军事贵族集团,剥夺了他们的话语权。
现在,轮到朱国寿、张溥、杨廷枢他们这一代读书人的领袖站出来组织公车上书,替天下读书人争利了!
......
北京内城,骆指挥使府。
在已经隐退的骆思恭的书房内,骆思恭和骆养性两父子,正默默相对,一时无语。
因为两父子已经知道,他们领导的锦衣卫,正面临着成庙重用以来最大的危机......可以说,已经到了存亡之际!
汇聚北京的那些举子们的折腾,他们俩父子当然是知道的。不仅知道,而且还打心眼里赞成。
因为他们两父子所在的“老勋贵”集团,才是朱由检一系列“争利之策”最大的受害者!
京营、昌平镇、保真镇、蓟镇等京畿重镇的空额,京畿几十个卫所的占田,还有两淮盐运,不都是他们这些勋贵之家的油水?现在四镇空额已经没了,盐业的好处也没了,卫所占田虽然没有没收,但是需要交税了......这些加一块儿,一年就是几百万啊!
崇祯年国家财政的改善,大半是因为切割勋贵的利益。
所以北京的勋贵都恨死朱由检了......只是手里没有谋朝篡位的刀把子啊!
而锦衣卫的三万几千人,则是勋贵们手中最后的武力(其实还有燕山、大宁的一些千户所),如果再给整没了,那就真完了。
所以当骆养性给父亲骆思恭带来了进京赶考的举子准备搞公车上书,反对朱由检的各项改革措施之后,骆思恭就知道锦衣卫和自家的大难就要来了......他们到底是选择出手镇压举子好呢,还是看着他们去惹朱由检好呢?
这两个选择,好像都不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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