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7章 晋江
马道长想过很多种情况, 却唯独没有想到,当他赶到了本应该出了大问题的现场时,却发现这里空空荡荡, 什么都没有。
和所有因为人员流失而破败的地方一样, 这里一眼可见的荒芜, 没有人来打理。
就连昔日多次被采访和出名的建筑,都已经风雨飘摇,说不定会彻底坍塌在某一场大雨中。
马道长站在原地,还保持着扶着车门从车上冲下来的姿势, 整个人却已经愣住了。
那张脸上混合着焦急和错愕,眉头半拧半垂,显出几分滑稽的扭曲来。
这……这怎么会这样?
他在来的路上, 分明就已经和官方负责人确认过了, 也特意看过了节目的直播, 确定就应该是在这里没错。
但现在他所看到的,却连半个人影也没有。
甚至,就连节目组的车队也不在这里。
就好像是节目组从未来过这里, 是他又一次搞混了地点。
一时间, 马道长的脑子里乱糟糟的。
而被他堵在身后的王道长却一头雾水,不明白这人是怎么回事。明明几分钟前还急得和什么似的,怎么忽然就停住了?
王道长试探的伸手去推了推马道长:“马道友, 你还好吗?”
话一出口, 他就忽然警惕了起来:“难不成你这是被魇住了?这里的邪祟有这么难对付?”
一个成名已久的道长,刚往车下面迈出去一脚, 就没有防备的中了招。
这得是多厉害的鬼怪啊?
王道长不由得想起自己以前在别人口中听说的, 有关于西南地区的传闻。
在那人的口中, 西南地区, 有可以偷天换日之能。
把活的变成死的,死的留在人间,真实和虚假颠倒,阴阳倒行逆转。
那人说,他曾经亲眼看到整个村子的人,在一夜之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像是从来没有出现过,连家中的杂物和家畜都不翼而飞,干净得根本不是正常人搬家能做得到的。
那人还说,他看见了死去的人重新出现在眼前,虽然只隔着一层窗户,但他很确定自己参加过亡者的葬礼,甚至为亡者抬棺,与丧家一同哭嚎,引路的米从他的手里撒出去,落在地面上却没有踩过的痕迹。
却没想到,回来的不是亡者的魂魄,而是亡者早就应该腐烂的身躯。
虽然那人神神秘秘的讲了许多,引得当时医院里的人都凑过来听,但是对于真正身处于驱鬼者圈子里的人来说,这根本就是荒谬之言,是不可能发生的事。
那个时候,王道长虽然因为因为受伤住院,因此也听到了一耳朵,但也只是无语的笑着摇摇头。
那时他甚至还和旁边道长开玩笑一般说,对于这些似真似假的传闻,真的要加强管理了,得好好辟个谣做个科普才行,要不然这样类似的话在民众口中一流传,最后不一定会被传成什么样子。
不过,话虽如此说,王道长却还是将这件事记在了心里。
因为西南地区,毕竟在千百年前,曾经有巫蛊盛行。
像是现在很多影视剧里会提到的,古代皇宫里最为忌讳的“扎小人”,其实名为压胜之术。
而厌胜之术,就兴盛于西南地区。
如果这则传闻是在其他地方听到的,王道长只会当那人是夜间电台听多了,自己疑神疑鬼看什么都像鬼。
但如果是西南地区……
王道长也曾在自己的脑海中重演那人口中的情况,不过他很快就得出了答案。
——除非大道真的崩塌到连生死都不再能掌控得住,阴阳彻底混乱。
否则,不可能会发生死人复活这样的事。
而就算那人口中的话属实,他看到的窗户上的人影,可能是西南地区传承多代的木偶,或是其他活人另有目的而假扮亡者。
至于说村落里一夜之间一切消失,那就更好解释了。
说不定是因为村子附近赖以生存的什么东西没有了,因此才整村搬迁,又细致的收拾了村子里残留的东西。
毕竟那人都不一定真的和那个村子的关系好不好,人家为什么要把这种事情特意告诉他呢?
还是在那么一个交通和联系都很不方便的年代,打电话也是要花很多钱的,很贵,才没有必要为不熟悉的人浪费钱。
王道长也是从一个小道童做起来的,他跟着他师父见多了生人的装神弄鬼,为了自己的某些目的,却将原因推到鬼怪身上。
比如为了降低房价,就在半夜的时候,在小区里装神弄鬼,引得不少住户搬走。
比如装鬼吓死了老人,然后又一副没事人的模样,对着来调查原因的小组说这一切都是鬼怪作祟……
所以,在很多人口中的“鬼怪”,在王道长看来,更多的却是掩藏在鬼怪皮套下的满怀恶意的人。
只是王道长没想到,将近三十年前听过的传闻,竟然真实的在他眼前上演了。
当他越过马道长的肩膀向车门外看去时,也和马道长一样重重愣住了。
原本想要说出的话堵在喉咙里,大脑被一片问号占据,最想问的只剩下——
“人呢???”
王道长愕然:“之前在节目直播里,我们不是看到了节目组的车就停在皮影博物馆外面吗?”
现在皮影博物馆有了,土路也有了,地标性的建筑和坐标都对得上。
却唯独缺少最重要的存在。
慢了一步下车的王道长,也开始经历了和几秒钟前马道长一样的头脑风暴,内心里惊涛骇浪,一时间都不知道该怎么表达自己的心情。
在旁边人惊讶的时候,马道长却反而找回了神智。
他原本带着茫然的眼睛重新坚定,下垂的唇角紧紧抿着,真正进入了工作状态中。
马道长的视线从左扫到右,不放过任何一丝最细微的细节。
他将自己代入到了燕时洵的角色中,假设现在站在这里的是燕师弟的话……他会怎么做?
燕师弟在刚从车队上下车的时候,是否也是像以往和他每一次共事时的那样,先一步看清楚现场的每一个角落,将隐藏在细节中的真相毫不留情的揪出来。
马道长这样在心里问着自己,然后,借助着落日的余晖,还真的让他找到了不对劲的地方。
——车辙!
因为皮影博物馆刚好在下了高速后的转弯岔口,所以从前面一段路开始,路面就逐渐由柏油公路变成了尘土飞扬的土路。
虽然为了便于出行,路面已经被基本夯实,不会像村里的路那样难走。
但似乎是因为往这里拐弯的车实在太少,这边又常年无人居住走动,土路也欠缺保养和修复,所以有很多浮土在上面。
只要有车经过,就会在路面上留下车辙的痕迹。
更别提是节目组车队那样的重型车。
为了保障嘉宾们的安全,张无病给节目组配置都是大几百万的高级旅游车,在防撞击防弹的同时,也因为多加了钢板而格外的重。
其他后勤车也不遑多让,因为前几期节目的遇险,现在每一次拍摄,节目组都会带足了食物药品,每辆车都好几吨重。
这样的一行车队,走过的土路上都会被压进深深的车辙。
而现在在光线下,马道长可以看到被尘土笼罩下的光影栅格。
这个吃地深度和轮胎花纹,是节目组的车队没错。
马道长松开车子,跟着车辙的痕迹一路找过去,确认了确实是从公路上下来、开往皮影博物馆的方向,然后又追随着车辙小跑过去。
车辙最终消失在皮影博物馆的牌楼外面。
就和他们在来之前所知的一样,车子停在了外面,嘉宾们则进了博物馆。
虽然现在空荡荡什么都没有,但马道长半蹲下身,看着地面上留下的车辙和凌乱脚印,摸着下巴沉吟,之前发生在此的画面重新在他的脑海中构筑。
车子停在了这里,有器材被搬下车,沿着土路留下了蛇行一样的细长痕迹,还有重型设备的小车轮,众人重叠的脚步……
所有的痕迹,都终止在牌楼的地方。
车子也没有后退或掉头的迹象,最后留下的车辙完整而清晰,车子却从原地不翼而飞。
像是所有人在迈过牌楼下面的一瞬间凭空消失了一样,牌楼另一边的土地上,没留下任何的痕迹。
只有两侧整齐排列的石碑,像是墓碑一样沉沉无言,散发着阴森冷意,是阳光都照不亮的阴沉。
马道长眯了眯眼,隐约从那些被风沙磨损得厉害的石碑上,看出了它原本刻着的字。
似乎每一块石碑,都记载着一个名字,而每一个人,都姓白。
后面的字虽然因为过度磨损而有些模糊不清,但马道长还是联系前后文,连蒙带猜的解读出了上面的刻字。
这些姓白的人,都是西南皮影的皮影匠人。
因为他们在皮影上造诣匪浅,并且在共同修建皮影博物馆的时候,贡献出了不少自己的作品,也慷慨捐了很多钱,所以特意在建博物馆的时候,也立了这些石碑,作为对他们的感谢。
后面紧跟着的,就是各类歌功颂德的漂亮辞藻,文绉绉却又夹杂着白话,甚至在熟读了各类道家经典,而连带着对古文颇有造诣的马道长眼里,这些话里的错误简直让他读得直皱眉毛,还要反应一下才能猜出原本想要表达的意思。
看来,当时立这些石碑的人,并没有请专业的人来做,而是自己颇有自信的上了手。
虽然实际上看起来水平堪忧,但要是随意扫一眼,其实那些漂亮话看起来倒是花团锦簇的喜庆。
马道长紧皱着眉毛抬头看向牌楼,不知道为何所有人的痕迹都消失于牌楼处,不过这倒也给他提了醒,因此警惕的没有随意跨过牌楼,去近距离的看那些石碑。
他给官方负责人打了个电话,向负责人询问现在直播里的情况,他这里山路没有信号,无法看到直播里现在众人的安危与否。
“虽然看起来大家都很安全,但我不知道实际上到底怎么样。”
官方负责人头疼的揉了揉太阳穴,看着眼前平板上的画面,觉得自己的思维都变成了一团乱麻。
一开始的时候,只有路星星和宋辞坐在了堆放皮影道具的房间里。
他们坐在皮影戏台下面的座椅上,互相抵着脑袋,一副闭眼小憩的模样,并没有任何不妥,只是寻常走累了歇脚的架势,反而有些温馨。
但是紧接着,谢麟,南天……就连燕时洵都坐在了第三进院子的房间里。
在落满了灰尘的红木太师椅上,燕时洵静静的阖眸安坐,一手支着头,另一手垂下,放在了膝边毛茸茸的脑袋上。
张无病靠着他的膝盖坐在地面上,也闭上了眼呼吸平稳。
燕时洵的大衣衣角从太师椅上垂下来,张无病的手里紧紧攥着他的衣角,像是睡梦中也要抓住他燕哥,才肯睡得安稳。
他们相互依靠的姿态,在落满灰尘的房间里,平添一分温馨和安宁。
而在燕时洵旁边的电视机屏幕上,正不知疲倦的播放着皮影戏,滋滋啦啦的雪花点也掩盖不住曾经盛极一时的皮影精湛高超,唱腔凄婉悲切,如泣如诉。
就好像在这个房间里的时间,被静止定格在了某一瞬间。
从此再无生死离别,只剩下温暖夕阳下的平和安稳。
分屏前的观众们都不由得被这样的画面吸引了注意力,很多人都在说,自己被治愈了。
现在还没有人发现不对劲。
但是官方负责人却敏锐的知道,在平静的水面之下,另外一场海啸已经发生。
无论是打不通的电话,还是屏幕里的安详宁静,或是马道长打电话来说明的现场情况。
一切都指向同一个答案。
节目组所有人,都陷入了危机之中。
并且,连燕时洵都没能避免。
官方负责人很了解燕时洵的性格,以他的谨慎来说,他不会在一个陌生的地方就这么睡去。
更何况,官方负责人还没见过所有逛博物馆的人,都同时间在博物馆里坐了下来,陷入了沉睡。
博物馆里鸦雀无声,死一般的寂静。
只有兀自唱响的曲目和二胡,还有墙上褪了色的斑驳挂画。
皮影人物的眼睛,在居高临下的看着这一切的发生。
马道长和官方负责人互相交换了彼此手里的信息之后,都意识到了现在情况的严重性。
唯一万幸的,就是展现在观众们眼前的场景还是岁月静好,看不出问题,网络上的舆论也暂时不需要担心。
“但不确定什么时候会引爆所有问题,舆论是一方面,节目组的人员安全是另一方面,两样同等重要。”
官方负责人手捂着眼睛,觉得自己眼睛一跳一跳的抽疼。
他低低嘶哑的痛吟了两声,就立刻收拾好自己的情绪,拿出公事公办的严肃态度来,朝电话另一边的马道长说:“我们已经在路上了,马上就会到,道长要是想要先行探查的话……”
官方负责人犹豫了一下,才郑重道:“务必注意安全。”
马道长点了点头,还在担忧牌楼的事,因此而叮嘱官方负责人:“直播看不到他们的情况,约等于失效,我没办法再等下去,就算里面是龙潭虎穴也只能走这一遭。”
“但是我怀疑,节目组所有人都是因为牌楼后面的东西而失踪的。我和王道长进入牌楼后面后,也说不定会和他们情况一样。”
“如果我们真的失联了,那外面的一切就交给负责人了。”
马道长郑重严肃的道:“原本应该由我来负责的工作,也只能暂时麻烦你了,负责人。”
官方负责人对此没有任何不满,反而摇头笑了笑,比起刚刚的头疼,现在倒是重新有了被嘱托的力量。
既然马道长已经根据他自己的判断做出了决定,那作为同一个部门并肩作战的同事,他能做的,当然就是支持。
挂断电话后,马道长缓缓站起身,目光遥遥看向昏黄风沙中的皮影博物馆。
王道长也看出了马道长的想法,就与跟着他们一起来的另一位道长嘱咐了几句,又将他和马道长想要做的计划,都言简意赅的向那位道长说明。
他直言,如果两人都像是节目组的人一样,一同失踪了,那最起码要留下一个人,将他们身上发生的事情,告诉后来者。
“你就看着我和马道长走过去,盯紧点,别错过一丝一毫的不对劲。”
王道长朝那道长说:“但是,不管我们发生什么,你都别跟过来。就算我和马道长死在那,你的职责,也只是清晰冷静的将我们的死状以及原因,告诉后来者,让他们可以避免危险。”
“听懂了吗?”
那道长眼神复杂的看着王道长,他眨了眨眼睛,眼圈下泛起了红色,连带着眼珠都爬上了红血丝,却还是努力扯开了一个笑容,笑骂道:“快走快走,谁会去救你?”
“非要搞得那么生离死别一样,你是什么毛病?催婚你徒弟都不够了吗。”
那道长推了王道长一把,另一只手却死死的握着方向盘,道袍下的手臂用力到青筋毕露。
他笑着道:“赶紧去赶紧回来,还等着你给我讲燕道友的爱情故事呢,比说书好听多了。”
王道长也笑着轻轻踢了一脚车门,便回身跑向了马道长。
两人对视一眼,原本还带着沉思或笑意的面容沉了下来,目光坚定的迈开了腿,朝向牌楼的方向走去。
不曾退缩一步。
那道长全神贯注的注视着两人的背影,手掌死死的握着方向盘,几乎要将可怜的方向盘捏得粉碎,才克制住了自己追出去的冲动。
然后他就看到,就在两人跨过牌楼的一瞬间,空气竟然泛起了涟漪。
就像是戏台上主角登台退场时掀开帘子的时候,带动起了幕布的晃动。
随即,不等道长眯着眼睛仔细看清楚,就猛地发现——
两位道长的身影,消失了!
只是眨眼之间的瞬息,两位道长原本站立的地方,忽然就只剩下了空荡荡的一片土地。
而牌楼之下,却有一瞬间的场景错乱。
像是接触不良的古旧电视机,滋滋啦啦的雪花点下,频道窜了台。
本不应该出现在同一处的场景相互重叠,虚假和真实融合了一瞬。
道长看到,牌楼下面,竟然悬挂着巨幅的幕布。
金红色的夕阳落在幕布上,所有被遮掩在幕布后面的事物都变得影影绰绰,像是皮影戏一样,只能看到一个影子,却分辨不出后面的真实,也看不到操纵皮影的匠人。
道长先是错愕了一瞬间,随后本能的打开车门,迅速朝那边跑去。
但他所看到的幕布,却只出现了一瞬,随即就像是错觉的泡影一般消失了。
皮影博物馆前,一切都恢复了正常。
看不出这里刚刚失踪了两位道长。
那道长颤抖着声音呼唤着马道长和王道长,却连一声回答也没有。
只有冷风卷着灰尘,“哗啦啦”的吹响枯木杂草。
王道长的话重新在耳边响起,那道长最后还是强行压抑着自己,终于在牌楼前面停下了脚步。
唯有垂在身侧的拳头,紧紧的握住。
而官方负责人在挂断了电话之后,就立刻向海云观监院去了电话,询问那尊失踪的乌木神像的情况。
另一边,有关于三名学生暑假意外身亡的事件,也在紧锣密鼓的重新调查中。
官方负责人不敢懈怠一秒钟,忙得连喝水的时间都没有,电话一个接一个不曾停歇,这边电话还没有挂断,另外一边铃声又响了起来。
他的私人账号上,消息提示音不曾断绝,几百上千条消息红通通的塞满了整个联系列表。
不仅是需要提前准备的舆论防御问题,还有与西南地区的沟通、白纸湖地区以前发生过的事情的调查、被从白纸湖地区拿走的镇物所引发的悲剧,都需要官方负责人来协调。
与此同时,马道长手里耽误下来的工作,也被暂时转移到了官方负责人这边进行处理。
但他在忙碌于工作的时候,却始终分心的的注意着来电的号码,心焦的等待着一个来电。
电话铃声响起。
官方负责人扫过来电号码,迅速放下手里的手机,抄起那个手机就迫不及待的点了通话:“马道长?你那边情况还好吗?”
然而,电话里传来的声音,还是让官方负责人的心脏跌入谷底。
“马道长和王道长两人……消失了。”
被留在现场的道长苦笑:“正如马道长之前所怀疑的,皮影博物馆前的牌楼,确实是个分界线。过了那条线之后,两人的身形就消失不见了。”
“就和节目组的人一样。”
官方负责人的喉结滚了滚,觉得喉咙发紧,一时间竟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还是道长安慰他道:“往好处想想,两方失去踪迹的方式一样,很大概率上来看,两方也会在同一个地方相遇。这样的话,他们就能遇到燕道友了。”
“无论发生了什么,多两个帮手,情况总是好了不少不是?”
官方负责人低低的应了一声,随即重新振作起来,继续跟进乌木神像的事情。
道长说的没错,他不能因为马道长的失踪就拖慢了工作,最终的目的,是找出白纸湖地区的真相,让节目组的遭遇,还有那三名意外死亡的学生的遭遇,不会再有后来者遇到。
官方负责人沉吟了一下,还是给宋一道长打了电话:“宋道长,监院说你不在海云观?”
宋一道长被呼呼的海风吹得睁不开眼睛,适用于滨海市的温度却在外略显单薄的道袍,已经彻底被寒冷的海风打了个透,手脚都冻得发僵。
他站在码头上,鼻间全是鱼腥味,四周是无人的海滩。
却唯独没有节目组的身影。
宋一道长:?人呢?总不能这个时节下海潜水去了吧?
正在怀疑的时候,宋一道长就接到了官方负责人的电话。
他一张嘴,就被灌了一嘴的海风,只能勉强半睁开眼睛往前面看。
“负责人!”
在呼啸的海风中,宋一道长扯着嗓子喊着问道:“你说什么!我听不见!风大!”
官方负责人:“…………”
不知道最近是不是被王道长催婚荼毒得不轻,那一瞬间,他竟然觉得宋一道长颇有些偶像剧的架势。
在短暂的联想失神之后,官方负责人赶紧拔高了声音,将节目组和两位道长的事情告诉了对方。
这一回,无语的轮到了宋一道长。
他被海风吹得瑟瑟发抖,一时间觉得整个天地就剩下他一个人,有种被节目组和道友们扔下了的孤独凄凉。
和可怜。
宋一道长:“……我知道了,我这就往西南地区赶。”
敢不敢早点说!他差点在北方的海边冻傻。
官方负责人咳了一声,不太好意思的摸了摸鼻子,没敢说刚刚太忙了,忘记把这件事告诉宋一道长。
海云观监院的电话紧接着打了过来。
是有关于那对母子的说明。
从马道长从那对母子口中得知了乌木神像的来历之后,就丝毫不敢拖延的告诉了监院和其他道长。
在他和王道长赶往西南地区的时候,那对母子暂时被留在了海云观,接受来自道长们的询问。
母亲一开始还不高兴的大吵大闹,抱着自己年轻的孩子不撒手,嚎啕大哭好像要被人迫害了一样,让所有道长们都无可奈何。
他们能对付最凶残的鬼怪,甚至有着将性命交付给自己所行大道的觉悟,但是面对这样的香客……很多并不善于和人打交道的道长,觉得自己快要痛苦得头疼了起来。
道长:实不相瞒,其实当年我就是因为过于社恐,所以才选择了来当道士,以为这样就能躲避开和人打交道。
道长:谁说不是呢,马道长怎么跑了?他是所有道长里最擅长处理对外关系的,怎么他不在?
道长:放我离开!福生无量天尊,别哭了,我都快要跟着哭了……
道长:啊啊有人看过来了看过来了啊啊他们怎么在看我?社恐要发作了啊!我宁可去抓鬼!
因为临近年关,来上香或游览的人可不少。
这对母子怪异的表现,还有围在他们身边的一圈好几个道长的隆重架势,都让这里格外引人注目。
不少游人和香客都纷纷朝这里看过来,指指点点的讨论着,还有人拍照发了社交账号。
好几名本来不处理对外关系工作的道长,觉得自己快要被看得窒息昏厥过去了。
最后拯救了他们的,是大步流星赶过来的海云观监院。
他身上还穿着来不及换下的正式道袍,正红色上绣着精致的道家符文和山水祥云,显得格外的气势不凡。
袍角在他脚下如海浪翻滚,他所走过的地方都带起了一阵风,两边的游人下意识避让开。
本来在哭天抢地,说海云观道士都是山贼要害他们母子两个的香客,在看到监院的时候,就被这份气势所震撼到了一瞬,也下意识的闭了嘴,没有继续喊。
监院先看了眼旁边一副“得救了”表情的道长们,随即低头看向那位香客:“你儿子拿走的,确定是西南地区的镇物,因此本来被镇压的邪祟被放出来,害死了三条性命。”
“你可以继续哭闹,我们也可以先去忙别的事情,等你什么时候平静下来了,我们再询问你儿子。”
监院平静的道:“但是你想好,邪祟现在已经在白纸湖蔓延开来,找到你儿子只是时间问题——你凭什么觉得,四个人同行,死了三个,你儿子就那么特殊会被放过?”
他好像嘴角勾了一下,但细看又没有:“天地不仁,难道你指望大道像你一样爱你儿子?”
香客被监院的话唬在原地,脸上还带着没干的泪痕,连头发都在撕打道长们的时候变得凌乱。
但此时,却一声不敢发了。
她犹豫的看了眼监院,问道:“也没那么严重吧,小孩子玩玩闹闹而已……”
“普通孩子的玩闹不会造成三条人命,甚至,还可能有更多。”
监院想起失踪的节目组众人和两名道长,眼中闪过一丝沉痛,语调却依旧平静的道:“最终他们的死亡,都会被大道归结在你儿子身上,成为他的恶因。”
“这位香客,你自己考虑好,你浪费的每一秒钟,都会回馈到你儿子身上。”
监院抬手看了眼时间:“调查小组的人在赶来的路上,你儿子要是更愿意对他们说,也可以。”
实际上,是特殊部门的人。
毕竟这起事情已经确定和邪祟有关,当然会被转交到特殊部门负责。
不过监院并没有说的那么细。
反倒起了良好的效果。
香客犹豫了一下,还是慢慢松开了抱紧着儿子的手臂。
年轻人顿时慌了:“妈,妈我什么都没做错啊,为什么要让他们带走啊!我不去,我不!死人什么的和我有什么关系啊,我就拿了个东西,又不是偷,反正都是扔在那的垃圾,凭什么这么对我啊!”
香客被儿子的哭喊声喊得心疼,原本就动摇的心又重新偏向儿子,想要上前将儿子护在身后。
却对上了监院的视线。
香客被这一眼看得一震,犹豫了一下,还是默默后退,心如刀绞的看着儿子被道长请到另外的房间。
监院冷眼看着这一场闹剧,本来只应该是正常的询问,却被这母子两个搞得好像海云观真的要迫害他们一样。
他也抬脚走了过去。
只是在走到香客身边的时候,轻声叹息道:“孩子总有长大的一天,也该放手了。你把他当孩子,但其他人却不是他的母亲,天地也不会因为他是个‘孩子’,就放过他的因果。”
监院朝香客微微点头致意,言尽于此。
只留下香客愣愣的站在原地,满脸泪痕不知道在想着什么。
而没有了母亲保护的年轻人,也不像之前那么面对道长们时态度强硬恶劣。
他就像是一只被生生撬开了壳的蚌,慌张无措,却还是只能硬着头皮强装镇定,回答了道长的问题。
因此目前为止,年轻人已知的最早接触过乌木神像的人,并且和它相处了不短的时间,因此他的话对道长们而言,格外重要。
尤其是最早接下神像,答应了香客会处理那尊神像的道长,更是坐立不安,满脸悔恨。
虽然马道长想起了他曾见过那尊神像,但当这位道长根据马道长的回忆找过去的时候,神像早就消失不见。
所有道长又将海云观翻了个遍,也掷了茭杯向大殿供奉的神像求问,算了卦询问失物方位。
但显然,这并非寻常失物。
天地对那尊乌木神像的去向闭口不言,无论哪位道长尝试,卦象只有一片空白。
最后在道长们的锲而不舍之下,也只叹息般通过卦象告诉他们:别问了,这不是凡人能知道的事情。窥视鬼神者,亡。
就连海云观满殿的神像,都对此默然无言,无论道长如何掷茭杯尝试与神沟通,都没有答案。
于是,最后剩下的可能性,就只有这位亲手将乌木神像带离原址的年轻人。
被吓得失了神的年轻人知无不言,哆哆嗦嗦的回想那天发生过的事,还有神像在家时的变化。
在年轻人的回忆中,他们去爬山的时候查过天气,那一段时间里,白纸湖附近都应该是阴天。
并且虽然他们爬山时是夏天,但神庙和荒村附近,却比山上还冷。
可是,当他们合力将庙里的枯骨尸骸扔出去,将被尸骸护在身下的东西拿走——尤其是年轻人拿走了乌木神像的时候,天色却忽然放晴了。
太阳破开厚重云层,照耀大地。
满地都是金红色的夕阳,映照得整个村子像是着了火一样。
听到这,道长忍不住问道:“那你就没觉得哪里不对吗?气温那么低,都没想过别的原因吗?”
年轻人委委屈屈的辩解道:“我怎么可能会想那么多!再说那旁边不是有湖吗,有水的地方气温低一点也正常吧。而且,捡个破烂儿而已,谁能想到竟然会发生这种事情啊,你说话是不是太难听了?不能态度好点吗?”
“要是你觉得我有错,那所有捡破烂儿的都有错了呢。”
年轻人梗着脖子,不高兴的看着对面的道长。
道长叹息了一声,捂住了眼睛:“……你自己也说了,有尸骨啊。”
虽然道长没有看到年轻人话语里的那具尸骨,但他严重怀疑,那是不是白纸湖当地的神婆一类。
或是在白纸湖邪祟作乱之后,前去镇压的大师,却不幸死于鬼怪之手,于是只好拼尽最后一点力气保住了神像,让神像得以继续镇压白纸湖,不让邪祟逃脱。
可惜,那具尸骨在生前的计划,却被四个游玩的年轻人破坏了。
道长想说什么,最后却只剩下一声深深的叹息。
阴差阳错啊……可能这也在那邪祟的算计中,或是白纸湖合该有此一劫吧。
年轻人缩了缩脖子。
道长的神情让他有点害怕,但少年人的尊严却让他拉不下脸询问,于是只好硬着头皮开口,继续说神像在家里的事情。
他拿着神像回家之后,就没有打开过旅行时的书包,连同神像也在一堆汗臭味的衣服里闷了一假期。
但是那个暑假,年轻人过的并不快乐。
虽然每日每夜的打游戏很开心,但是家里总有些细微的变化。
他通宵打游戏后补觉,却总能隐约听到房门外传来走动声,地板“嘎吱……嘎吱”的作响。
但他只觉得是他妈妈去上班了,或是回家吃饭,所以才有声音。
半夜上厕所的时候,厕所里的灯泡似乎烧坏了钨丝,明明灭灭闪个不停。
他换了个灯泡,却也是这样。
他只以为这是现在的产品质量差,也没有多想。后来懒的搞了就扔在那坏着,没再管。
他妈妈进他房间的时候,也抱怨过房间里太昏暗,让他拉开窗帘不要天天吹空调。
但他只以为那是他妈妈事情太多,烦得随口应了几句没有在意。
就连原本放书包的地方,周围的墙壁和家具,都变成了彻底的乌黑色。
不过,他也只以为是下雨下得太多了,才让墙壁和家具发了霉。
暑假的时候不知道怎么回事,总是一直在下大暴雨,尤其他家在的地方,每次都是整个地区降雨量最多的地带,而且每一次暴雨都电闪雷鸣,乌云黑沉沉压着天幕翻滚,闪电劈开天空,大地震颤,仿佛世界末日。
可是他家那里,往年明明不是下雨最多的地方才对。
直到现在,当道长提起来的时候,年轻人才忽然意识到。
……难道,那都是因为神像的缘故?
“卧槽!我不知道啊,谁能想到这种事啊!”
年轻人后知后觉的意识到,恐怕自己在整个假期中,都无数次的与死亡擦肩而过。
他顿时被真相吓到了,哆嗦着哭嚎:“大师,大师救救我啊!我错了,我知道错了还不行吗,现在该怎么办!”
道长们的脸色凝重,彼此交换了一个眼神。
光是从这年轻人的话语中的现象来看,或许,今年从夏天开始就下得格外大的暴雨和汛期,都与年轻人拿走了乌木神像有关。
那神像……到底是哪一位神明的雕像?竟有如此威力。
而且最奇怪的,那神像虽然是用来镇压邪祟的,并且有勾动天象的威力,却偏偏一次次保护了这年轻人。
那些被放出来的邪祟,不是没有找到这年轻人。
而是多次找到,却又多次消散在乌木神像面前。
否则,光是年轻人说的那些家中异常,每一次都足以让他死亡。
房间外传来的脚步声,不是母亲回家,而是恶鬼在白天行走时发出的声音。
它在靠近年轻人,想要在睡梦中杀死他。
家中反复坏掉的灯泡,不是灯泡本身有问题,而是因为鬼气影响,电压不稳。
昏暗的房间,是因为被鬼气笼罩,有恶鬼盯上了住在这里的生人。
在年轻人忘记现实在游戏里尽情拼杀的时候,隔着窗户,外面一双双眼睛,正死寂的注视着他,被他的血肉精魂勾动贪欲,蠢蠢欲动。
可是,年轻人却活到了现在,毫发无损。
与其他三人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这似乎是,鬼神冷酷之下,对生人最后的温柔。
道长犹豫的出声:“那雕像的长相即便在照片中,都辨认不出原来的样子,而且,卦象不许我等询问,难道……”
难道,那是真正的鬼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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