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94、突变


  一群看上去互相之间非常不同的人已经占据了一半的椅子:衣衫褴褛的和衣冠楚楚的,年老的和年轻的。

  大多数人哈利都不认识,不过他还是认识其中的几个,包括几个凤凰社的成员:金斯莱·沙克尔、疯眼汉穆迪、唐克斯、莱姆斯·卢平、韦斯莱夫妇、比尔和搀着他的芙蓉,后面跟着弗雷德和乔治,他们来穿着黑色的龙皮夹克。然后是马克西姆夫人、破釜酒吧的老板汤姆、哈利的哑炮邻居阿拉贝拉·费格、古怪姐妹组合里的那个多毛的贝斯手、骑士公共汽车的司机厄恩·普兰、对角巷的长袍店老板娘摩金夫人,还有一些和哈利仅仅见过面的人,比如猪头酒吧的男招待和在霍格沃茨特快列车上推小货车的女巫。

  城堡里的鬼魂也在那儿,在明媚的阳光下几乎看不见,只有移动的时候才依稀可辨,他们在光明的空气里虚无飘渺地闪烁着。

  哈利、罗恩、赫敏和金妮逐一走进了湖边的一排椅子,坐到了靠边的座位上。

  人们在窃窃私语;听起来就像草地上的一阵微风,但是鸟鸣声要响亮得多。

  人群在继续膨胀;哈利看到纳威在卢娜的帮助下坐了下来,哈利突然对他们俩产生了一股强烈的感情。邓布利多死的那天晚上,他们俩是仅有的两个响应赫敏召唤的D。A。成员,哈利知道为什么:他们是最想念D。A。的两个人……他们很可能一直在定期地把硬币拿出来查看,以期待有新的聚会……

  康奈利·福吉经过他们走到了前排,他的表情很痛苦,像往常一样转着他的绿色圆顶礼帽;哈利然后认出了丽塔·斯基特,他愤怒地看到,她正用红爪子一样的手抓着一个笔记本;然后,他看到了多洛雷斯·乌姆里奇,于是更强烈地抽动了一下,她癞蛤蟆般的脸上带着一种让人难以信服的悲痛表情,灰褐色的卷发上打着一个黑色天鹅绒蝴蝶结。

  她一看见像哨兵一样站在湖边的马人费伦泽,愣了一下,就赶紧跑去坐到了离这儿很远的一个座位上。

  教员们是最后就座的,哈利看见前排上坐在麦格教授旁边的斯克林杰表情既庄严又尊贵。

  哈利猜测着斯克林杰和这里的任何一个要员是不是真的在为邓布利多的死感到难过,可就在这时,他听到了一曲奇怪的音乐,仿佛是来自另一个世界,以至于他忘记了对魔法部的厌恶转而去四处寻找它的源头。他不是唯一的一个:许多脑袋都在转动,搜寻,还有一点惊慌。

  “在那儿,”金妮对哈利耳语道。

  然后他看见了它们,在阳光照耀下的清澈的绿色湖水里,水面下几英寸的地方,这让他恐惧地想起了阴尸;一个人鱼合唱团正用一种他听不懂的陌生语言唱着歌,它们苍白的脸上泛起阵阵波纹,紫色的头发在周围飘荡。这音乐让哈利脖子上的毛都竖了起来,听上去不那么让人感到愉快。它如泣如诉地表达着失落和绝望。

  他俯视着歌手们原始的脸,有一种感觉,至少,他们在为邓布利多的过世而感到难过。这时金妮又轻轻推了他一下,他向四周望去。

  海格正在椅子之间的过道上缓缓而行。他无声地哭泣着,脸上泪光闪闪,哈利知道他的手里托着的是邓布利多的遗体,邓布利多穿着那件点缀着金色星星的紫色天鹅绒长袍。

  这一幕让哈利的喉头产生了一阵剧痛。

  一瞬间,那古怪的音乐和邓布利多的身体如此接近他的想法似乎带走了那一天所有的温暖。罗恩苍白的脸上全是震惊的表情。赫敏和金妮的双膝上迅速滴上了大颗的泪珠。

  他们看不清楚前面在干什么。

  海格似乎小心地把遗体放在了桌子上。现在他退回到通道里,像吹号一样擤着鼻子,一些人脸上露出了反感的表情,哈利看见其中包括多洛雷斯·乌姆里奇……但是哈利知道邓布利多并不会在意。

  海格经过他们的时候,哈利试图对他做一个友善的手势,但海格的眼睛肿得那么厉害,简直都可能看不到路了。哈利撇了一眼最后一排,海格正往那儿走去,哈利意识到是谁在那儿等候,那人穿着一件夹克和一条裤子,每一个都有小号的帐篷那么大,那是巨人格洛普,他那长得像岩石一样丑陋的大脑袋向下垂着,温顺得就像个人类。

  海格坐到了他同母异父的弟弟旁边,格洛普重重地拍了拍海格的脑袋,以至于他椅子的腿都陷进了地里。哈利一瞬间产生了一种想笑的惊人冲动。但是紧接着音乐停止了,他转过头又一次看着前面。

  一个穿着朴素的黑色长袍、头发浓密的矮个男子站了起来,现在站到了邓布利多的遗体前。

  哈利听不到他在说什么。只有零星的几个词能越过数百颗脑袋飘到他们这儿。

  “灵魂的高贵”……“知识上的贡献”……“心灵的伟大”……

  这都不那么有意义。

  它与哈利所认识的那个邓布利多没什么关系。他突然想起了邓布利多对一些词的看法:“笨蛋”、“残渣”、“哭鼻子”、“拧”,于是他再次忍住了想笑的冲动……

  他这是怎么了?他的左边响起了一阵水花的声音,他看到人鱼也钻到了水面上来听。

  他想起邓布利多两年前蹲在水边,离哈利现在所坐的地方非常近,用人鱼话和人鱼首领交谈。

  哈利奇怪邓布利多是从哪里学的人鱼话。他还有那么多的事情没有问过他,那么多他本应该说的话……然后没有任何预兆,那可怕的事实就这么袭击了他,到今天它已经变得更加彻底,更加不可否认了。

  邓布利多死了,走了……他把冰冷的盒式坠子那么紧地握在手里,甚至都受伤了,但他仍旧阻止不了热泪夺眶而出:他转过脸背对着金妮和其他人,越过湖面向禁林望去,同时那个一袭黑衣的矮个子男人还在嗡嗡地说个不停……树林里有什么东西在活动。

  马人们也来表达敬意了。他们没有走到外面,可是哈利看到他们一动不动地站在那儿看着这边的巫师们,他们一半藏在阴影之中,在自己的那边鞠着躬。哈利想起了他在禁林里度过的第一个噩梦般的夜晚,他第一次遭遇了后来得知是伏地魔的东西,想起了自己是如何面对他的,想起了不久之后自己和邓布利多讨论过打一场失败的战争。邓布利多说,战斗,再战斗,不停地战斗,这很重要,因为只有这样邪恶才能被拒之门外,即使无法完全地根除掉……

  哈利坐在火热的太阳下,眼前一个接一个清楚地浮现出了那些关心他的人,他的妈妈,他的爸爸,他的教父,最后是邓布利多,他们都下定决心要保护他;但现在那些已经结束了。他不能再让任何人站到他和伏地魔中间;他必须永远地摈弃那个应该是从一岁时就离他而去的幻想:父母臂膀的庇护意味着没有任何东西可以伤害到他。

  他的噩梦从没有醒来,黑夜中从来没有安慰的耳语告诉他其实真的很安全,它们都只存在于哈利的想象里;他最后的也是最伟大的保护者已经死了,他比从前任何时候都要孤单。

  那个穿着黑袍的矮个子男人说了很多,哈利全都没听进去,好不容易等他说完,重新回到了他的座位上。哈利等着别的什么人站起来;他估计会有人演讲,很可能是部长,但是没有人动。

  然后几个人尖叫了起来。明亮的白色火焰在邓布利多的遗体和他所躺的桌子周围爆发出来:它们越升越高,遮住了遗体。白烟旋转着升到空中,形成了奇怪的形状:哈利一瞬间心跳似乎停止了,他觉得自己看见了一只凤凰喜悦地飞进了那团蓝色之中,但下一秒火焰就消失了。那儿成了一座白色的大理石坟墓,里面封存着邓布利多的遗体和他休息的桌子。

  忽然一阵箭雨从空中呼啸而过,引起更多的叫声,可是它们都远远地落在人群之外。哈利知道这是马人的祭品:他看见他们转身消失在了阴冷的树丛里。同时人鱼们也缓慢地沉入了绿色的湖水中消失了。

  哈利看着金妮、罗恩和赫敏:罗恩的脸绷得很紧,就好像是被阳光晒瞎了一样。赫敏的脸上闪着泪光,可是金妮却没有再哭了。她回应着哈利的凝视,目光坚定、炽热,就像在那场哈利缺席的魁地奇比赛之后拥抱他时一样,他知道那一刻他们的心灵是相通的,当他告诉金妮自己要做的事之后,她一定会接受他的决定,而不会去说“小心”和“别去做”,因为她不会对他有任何轻视。

  于是他拿定主意,准备告诉她那些在邓布利多死后他知道必须要说的话。

  “金妮,听我说……”他非常平静地说,这时人们开始站起来,嗡嗡的谈话声也越来越大,“我不能再连累你了。我们得停止相互见面。我们不能在一起。”

  她带着扭曲得很古怪的微笑说:“是为了某个愚蠢、高贵的理由,是吗?”

  “和你在一起的最后几个星期里,就好像……好像生活在没有别人的世界里一样,”哈利说。“但是我不能……我们不能……我现在有需要单独去做的事。”

  她没有哭,只是看着他。

  “伏地魔会利用和他的敌人亲近的人。他曾经把你用作诱饵,仅仅因为你是我最好的朋友的妹妹。想想看,如果我们继续下去,你会有多危险。他会知道的,他会发现的。他会试图通过你找到我的。”

  “如果我不在乎呢?”金妮激烈地说。

  “我在乎,”哈利说。“如果今天参加的是你的葬礼,你想我会是什么感觉……那是我的错造成的……”

  她转过脸,把目光移向了湖面。

  “我从来没有真正放弃过你,”她说。“没有真正放弃。我总是希望……赫敏让我好好地生活,建议我去和别人约会,在你面前放松一点,因为以前你我共处一室的时候我都说不出话,记得吗?她觉得如果我能表现出——多一点自我,也许你会对我多一点注意。”

  “聪明的女孩,那个赫敏,”哈利挤出一丝笑容,“我只是希望当初能更早地向你表白。这样我们就可以有很长的时间了……几个月……也许几年……”

  “可是你一直太忙于拯救巫师世界了,”金妮勉强地笑着。“嗯……我不能说我很惊讶。我知道结局会是这样。我知道你不会觉得幸福,除非去追杀伏地魔。也许那就是我如此喜欢你的原因。”

  哈利听不下去了,他觉得自己如果再坐在她身旁的话,决心就会动摇。他看见罗恩抱着伏在他肩头哭泣的赫敏,抚摸着她的头发,眼泪也在沿着他自己长长的鼻子滴落。哈利痛苦地站了起来,背对着金妮,背对着邓布利多的坟墓,沿着湖边走去。

  走动要比坐着不动更容易忍受一些:就如同尽快地出发去找寻灵魂碎片,然后杀了伏地魔要比等待着去做这些事感觉更好……

  “哈利!”他转过身。鲁弗斯·斯克林杰拄着拐杖,跛着脚快步向哈利走来。“我希望和你谈谈……你介意我跟你一起走走吗?”

  “不介意。”哈利冷漠地说,继续向前走去。

  “哈利,这是个可怕的悲剧,”斯克林杰平静地说,“我无法形容听说这件事以后自己有多么震惊。邓布利多是一个非常伟大的巫师。如你所知,我们有不同的意见,但是没有人比我更清楚——”“你想要什么?”哈利直截了当地问。

  斯克林杰看上去有些恼怒,但是和从前一样,又赶紧把表情调整到了悲伤的谅解。

  “当然,你的打击很大,”他说。“我知道你和邓布利多非常亲近。我想你也许是他最喜欢的学生。你们俩之间的联系——”“你想要什么?”哈利停下了脚步,重复了一遍。

  斯克林杰也停下了,他拄着拐杖盯着哈利,表情十分精明。

  “听说他死的那天晚上和你一起离开了学校。”“谁说的?”哈利说。

  “邓布利多死后有人在塔楼上对一个食死徒施了昏迷咒。那儿还有两把飞天扫帚。魔法部会做加法,哈利。”“听到这个我很高兴,”哈利说。“好吧,我和邓布利多去了哪儿,做了什么都是我自己的事。他不想让别人知道。”“如此的忠诚当然令人钦佩,”斯克林杰似乎正在艰难地抑制自己的愤怒,“可是邓布利多已经不在了,哈利。他不在了。”“只有到学校里不再有人忠于他时,他才会不在了,”哈利不由自主地微笑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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