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5.查明
韩嘉宜想不明白,??究竟是什么东西?要换什么样的庇护?
郭越轻嗤一声:“必须是他?那可就难了,??他现在自身难保,??给不了你什么庇护。”
“什么?”金姑娘低呼一声,??“他出事了?那,??那……”那她该去找谁?她定了定神,??问道:“他不是皇上的亲信吗?”
韩嘉宜秀眉微皱:“你是要找皇上的亲信?还是要找他?陆大人暂时出了一点事,??不便见你。”她不想说大哥“自身难保”,她坚信大哥会没事的。
“那我等他方便了再见他。”金姑娘想了想,“能不能给我一个安全的地方容身?我怕有人杀我。”
韩嘉宜与郭越对视了一眼,??她心想,看样子这姑娘的秘密不小啊。不过安全的地方么?韩嘉宜有些犯难,她自己现下都不能回府呢。
郭越轻轻咳嗽了一下:“安全的地方我有,??不过让我怎么相信你的话?谁知道你是不是流亡在外的朝廷钦犯?”
韩嘉宜自然而然续道:“是啊,??你不是连路引都没有吗?要谈条件,也总得说一下,??你的条件值不值钱。”她伸手指了指郭越:“这位是平安郡王,??当今皇上的亲侄儿。”
“王爷?”金姑娘咬唇犹豫了很久,??才像是终于鼓起了勇气一般,??轻声道:“我要给的东西,??和瑞王有关,也和厉王有关。”
韩嘉宜心里一咯噔:“你说什么?”
这个金姑娘要给大哥的东西,??和厉王与瑞王都有关联?难道大哥真的是厉王之子,而且与瑞王……
然而这念头不过是一瞬之间,??就被韩嘉宜否定。不可能的,??她相信大哥。大哥说了他与瑞王无关,那就是与瑞王无关。
郭越也神色微变:“瑞王?厉王?”
瑞王是今上的叔叔,已就藩多年,厉王是今上的二哥,二十年前就因为涉及谋逆而死。瞧这姑娘不过十五岁,她能有什么东西和两个王爷有关?
韩嘉宜心念急转,电光石火之间,心头已转过许多念头,具体是什么,一时却又想不明白。
金姑娘轻声道:“此事涉及家国大事,不仅是陆大人,或许皇上也会很感兴趣。我,我别无他求,只想求一个庇护,让我后半生能平平安安地活着。”
涉及两个王爷的家国大事?
韩嘉宜与郭越都看见了对方眼的惊诧:不管是真是假,是好是坏,这个金姑娘都得妥善安排起来。
她更害怕金姑娘手里的东西对大哥不利。
定了定神,韩嘉宜道:“哦?是吗?如果真是重要东西,给你庇护其实也不难。”
郭越瞧了她一眼,颇为配合,介绍道:“这位姑娘是皇上和太后身边的红人。姑娘,你如果不方便拿出东西,至少可以说一下究竟是什么吧。只要你没有作奸犯科,本王能保你后半生衣食无忧安全无虞。”
金姑娘咬着唇:“还请借一步说话。”
三个人在平安郡王宽敞的马车里。金姑娘一脸警惕道:“你们别想着杀了我再从我这儿拿东西,那东西被我藏得很隐秘。如果杀了我,你们什么都得不到。”
郭越有点无奈:“我们连你说的是什么东西都不知道,杀你做什么?”
他心说,他算是脾气好的了,如果遇上脾气不好的,根本不理会她,或是随便给她安排个罪名,直接杀了她,她能怎么样?
韩嘉宜心下慌乱,也不知让平安郡王知道此事究竟对不对。她转念一想,大哥如今在诏狱,长宁侯府上下也被软禁起来了。皇上既然让人彻查此事,那想来没多久,大家都会知道。她其实也没有刻意隐瞒的必要。
金姑娘抿了抿唇:“或者你们帮我去见皇上,我亲手交给皇上也行。皇上天恩浩荡,想来会给我一个庇护。”
“皇上是你想见就能见的?”郭越笑了笑,“姑娘,你想说什么就说吧。”
“二十年前厉王谋逆一事,另有阴谋。”金姑娘咬了咬牙,“我有证据证明他是遭人陷害,是瑞王。”
韩嘉宜闻言猛然抬起了头:“什么?”
郭越则怔了一瞬,笑了:“你才多大?我看你不过十五岁,厉王都是二十年前的事情了,你知道什么?还口口声声说有证据?你能有什么证据?我听你口音,像是晋城人,瑞王的封地在晋城,是不是你与他有些恩怨,故意诬陷于他?”
金姑娘不说话,暗暗有些后悔把此事给说出来。
韩嘉宜心念急转:皇帝怀疑大哥,最主要的原因是他断定大哥是厉王之后。如果皇帝知道厉王是被冤枉的,会怎么对待大哥?
或许会从常理考虑,身为人子,绝不会与杀父仇人合作勾结,会察觉到大哥勾结瑞王一事有蹊跷。——当然,也有可能会当做瑞王谋逆的罪证,从而反证大哥果真有不臣之心。
厉王的事情已经过去二十年了,而且是先帝亲自下的旨。就算当另有隐情,皇帝会给翻案吗?那不是直接给先帝没脸吗?
韩嘉宜此时很想见见大哥,听一听他的意见。
郭越没有相信金姑娘的话,但还是决定先给她安排一个住所,着人严加看管。
韩嘉宜则怀揣满腹心思,又回宫去了太后身边。
太后见她神情凝重,也猜到此行不顺,轻声安慰她:“你别太担心了,皇帝让人彻查,就说明还有转圜余地。只要晋儿是清白的,咱们什么都不用怕。”
犹豫了一会儿,韩嘉宜轻声问:“太后,如果,厉王也是清白的呢?”
“什么?!”太后惊愕异常,“你说什么?”她一把拉住嘉宜的手,压低了声音:“嘉宜,这话不要随便说。这是先帝定下的案子,他不会清白。”
韩嘉宜“嗯”了一声,一颗心慢慢沉了下去。她心想也是,本朝以孝治天下。厉王的清白与否,可能并不很重要了。皇帝更在意的,大概是瑞王是否有谋反之意。
天已经黑了。
皇帝在承光殿默默地坐了很久,他面前摆放的是陆晋勾结瑞王的证据。他答应了母后让人去彻查,可是查什么呢?证据确凿,还能查出什么来?
忽然,他站起身,将那些信件一把放进怀里,高声道:“来人!摆驾,朕要出宫!”
夜色渐浓。
一辆外表普通的马车载着皇帝出宫,直奔诏狱。
陆晋曾做锦衣卫指挥使,诏狱人对他并不陌生。所以,他在这里比他想象要好许多。
他正坐着闭目养神,忽听一阵脚步声,扭头看去,微微一怔。
夏日炎热,来人却将头脸都兜在一袭黑色的连帽斗篷。这身形他太过熟悉,是以,尽管看不清面容,他还是猜出了来者的身份。
那人直接让人打开牢门,挥手令其退下。他大步走了进去。脱去帽子,露出略带疲惫的面容。凉凉地道:“你在这里,倒挺安逸。”
陆晋早猜到是他,故作惊讶,匆忙施礼:“皇上?”
“怎么?没想到朕会到这里来?”皇帝在唯一的椅子上坐下,眼角的余光从陆晋方才用过的笔墨上掠过,想起他怀里的罪证,他立时面色一沉:“在这里还想着给人私通消息吗?”
“皇上,臣对皇上忠心耿耿,从未有过不臣之心。”陆晋定了定神,“还请皇上相信微臣。”
皇帝恚怒,自怀取出一物,“啪”的一声拍在桌子上:“朕也想相信你!可证据确凿,你让朕如何相信你?!晋儿,朕自问待你不薄!可你竟生出这等心思!”
“什么证据?”陆晋皱眉,“肯定是假的。”他到此刻,都还不知道皇帝所说的证据究竟是什么。
皇帝冷哼一声:“假的?这是你与瑞王勾结,私下来往的信件。你敢说,这不是你写的?你的字,还是朕一笔一笔教出来的。你稍大一些,朕没少检查你的功课。这是不是你写的,难道朕还分不清楚?这上面还有你的私印。”他胸膛剧烈起伏:“纵然你是厉王之子,长宁侯欺君罔上,朕也曾想着不迁怒于你。可你呢?你竟生出这种心思?你太让朕失望了……”
他说到后面,声音渐渐低了下去。他年长陆晋将近十一岁,看着这个外甥长大,平时没少照顾他,甚至在其年幼时,还好心教他读书写字,在其长大后,又对其委以重任。陆晋就是这么回报他的?
“请皇上明察。臣自小得太后和皇上教诲,忠君爱国,从未有过其他心思。至于勾结瑞王、试图造反,更是无稽之谈。皇上还不相信臣吗?”
皇帝垂眸,指了指桌上的信件,越发失望:“那分明是你的字迹,你还想抵赖不成?”
陆晋低头打量罪证。如果不是确定他从未写过这些内容的话,他也要怀疑这出自他手了。这笔迹、行方式,跟他平时的习惯太像了。而且,下面的私印,更是一模一样。他如果说这是假的,估计没人会相信。
他一颗心倏地一沉,一张一张翻得仔细。
忽然,他看到一个“慧”字,他眸光一闪,一字一字:“皇上,臣从没写过这样的信,是旁人伪造的。”
“你当朕不认得你的字么?”皇帝冷笑。在看到这些信的第一眼,他就眼前一黑。无他,这字他太熟悉了。再看到信内容,是两人合计如何谋逆造反,如何除掉他登位,他更是怒不可遏。
陆晋轻声道:“小时候,舅舅教晋儿写字,还教过晋儿避尊者讳。祖母的闺名有一个‘慧’字,所以我在写到‘慧’字时,要么减一两笔,要么以其他字替代。舅舅看这封信,可有一丁点避讳的意思?”
皇帝微微一怔,倒是给他勾起了几分旧日回忆。陆晋在太后身边长大,皇帝那时是个半大孩子,少年老成,主动教外甥写字,还有模有样,叮嘱他避尊者讳之类。舅舅这称呼,自他十岁登基以来,就再没听陆晋喊过了。
陆晋笑了笑:“至于这私印,更容易了,拿一块萝卜,三岁小儿都能刻一方出来。皇上请看,这封信的时间是去年月初,当时臣率人在杨洪升家门外的大槐树上守了一天一夜,哪里能抽出时间再写一封信给瑞王?”
皇帝神色微微一变,他记起来了,去年月,锦衣卫确实是在捉拿杨洪升。
不等皇帝回答,陆晋又道:“皇上,历来谋逆之人,都恨不得立刻消灭罪证,哪还有留下完完整整的信件,就不怕落入别人手么?却不知这信是皇上从何处得来的?”
皇帝面无表情,他沉声道:“别问是从哪儿得来的!你以为只有这一样证据吗?”
只是他最先看到的就是这个,白纸黑字,写的清清楚楚。
陆晋苦笑着摇了摇头:“信件都能造假,其他证据又岂能当真?皇上,这分明是有心人想挑拨我们君臣关系。”
皇帝食指轻扣桌面,发出“哒哒”的声响,并不说话。这些证据是季安呈上来的,季安虽有私欲,但跟随他多年,对他也算忠心。季安真的会做出陷害旁人的事情么?季安哪有这样的本事?
看他神色有些松动,陆晋续道:“这一招用来对付别人或许未必管用,但是对付臣,就是极其精妙的一招棋了。人们最受不了的就是亲近之人的背叛。皇上信任臣,所以眼睛里更加容不得沙子。才会在看到假证后,痛心疾首,怒不可遏。”
以他对皇帝的了解,这个时候与其晓之以理,不如动之以情。
皇帝静默了一会儿,缓缓合上了眼睛。他的确讨厌背叛,也讨厌被欺骗。在看到证据的那一瞬间,他全身的血液都冲到了头顶。
陆晋跪下,郑重施了一礼:“还请皇上还臣一个公道。”
“好。”皇帝缓缓开口,眸闪过冷光,“就算谋逆一事另有隐情,朕已派人彻查。那你身为厉王之后,又当如何?”
“我不知道为什么说我是厉王之后,我只知道我父亲是长宁侯陆清,母亲是成安公主,我母亲早逝,是外祖母和舅舅把我养大。如果舅舅要取我性命,我毫无怨言,只希望不连累长宁侯府。”陆晋眼神清澈坚定,无一丝迟疑。
话是这么说,不过如果皇帝真要他性命,他也不会坐以待毙就是了。他心里很清楚,经此一事,他和皇帝不可能再回到从前。想来皇帝也很清楚这一点。
皇帝“呵”了一声:“如果查出你是冤枉的,朕还不至于因为你的出身就要了你的性命。”
但也只是留下他的性命而已,绝对不会像之前那般重用他。厉王的后代,他到底还是不能再像以前那样放心。
陆晋垂眸:“多谢皇上。”
皇帝站起身,收起了信件。他几步走到门口,也不回头:“朕会彻查,你好自为之。”
同来时一样,他乘马车回宫。自己在灯下,将那些来往书信,翻来覆去,看了许多遍。他抬起头,问道:“季安呢?让他来见朕!”
小太监面露难色:“回皇上,季公公他……”
“嗯?”皇帝双眼微眯,猛然记起了什么,“真是越来越胆大了。”
两刻钟后,季安才匆忙赶至,他已经知道皇帝方从诏狱回来,隐约有了不好的预感。
果然,皇帝见到他的第一句话就是:“季安,这书信,你到底是从何处得来的?”
季安一瞬间心头闪过许多念头,见皇帝冷眸微眯,神情凝重,知道他已生疑,连忙答道:“回皇上,这是下边人得到的。是,是有哪里不对吗?”
“你查证过么?能确定真伪么?”
“真伪?”季安苍白的脸上闪过一丝讶然,他喃声道,“皇上是说,这,这,这是假的?”
皇帝面色沉了沉:“季安,你到底有没有查证?你知不知道,如果这信是假的,你就是诬陷朝廷命官?按罪当诛!”
“诬陷朝廷命官?”季安闻言,噗通一声跪下,“皇上,季安一看见信上说他们要杀了皇上您,谋取皇位,哪里还敢耽搁?就匆匆忙忙禀告皇上,也没来得及查证。难道,这信是假的吗?”
回想起那些信件,皇帝的神情稍微缓和了一些。他想,其实也不能全怪季安鲁莽。那信件乍一看上去毫无破绽,且信上内容着实惊骇,连他都被骗了,更何况是季安?
皇帝沉声道:“是真是假,还要再查。如果是假的,背后之人的心思,就很可怕了,连朕都要蒙蔽。真是当朕糊涂了。”
季安连连磕头,一下一下,磕得极重:“不是皇上糊涂,是季安糊涂,是季安糊涂……”
“好了,你下去吧,以后不要再这样鲁莽。”皇帝挥了挥手,面带疲惫之色。
“是。”季安小心退下,站在星空下,他悄悄抹了一把汗,心渐渐沉了下去。看来这一次是扳不倒陆晋了,不过稍微能有些安慰的是,这件事应该能给皇帝和陆晋之间添一根刺。皇帝最是多疑,又极其重视身下的龙椅。怀疑的种子一旦生出,再想除掉,可就难了。
当然,皇帝彻查此事,他也得早做准备,找个替罪羊出来,别让查到自己头上。他对现在的生活还算满意,不想有任何变故。
季安离开以后,皇帝扬声道:“来人,传周铮。”
周铮很快出现,恭恭敬敬站在皇帝面前。
皇帝简单说了要他查陆晋一事,末了又道:“还有,查一查季安。”
“是。”周铮领命而去。
皇帝却默默地坐了许久。
五月初十傍晚,陆晋所在的牢房,忽然迎来了不少人。
一脸络腮胡子的方同知指挥着狱卒:“快,快,快一点,把牢门打开。”
叮叮当当,锁链碰着铁门发出不小的声响,传进方同知耳,只觉得异常动听。
经多方查证,已经确定了陆大人的清白,现在终于可以出去了。
陆晋抬眸笑笑:“方同知。”
“指挥使……啊……”方同知自悔失言,“不能叫大人了,陆公子,恭喜出狱。”他这个虎背熊腰的汉子脸上浮现一些懊恼:“我真不明白,既然查出来那些罪证都是假的,为什么还要免去你的职务?你这几年……”
“大概是皇上心疼我,想给我放个假。”陆晋不以为意,“这几年一直在忙碌,也是该歇一歇。说起来,此次我安然无恙,还要多谢方同知。”
他想,他被免去职务,大概是因为查出来他是厉王之子吧?——尽管目前并没有对外公开这一点。
“大人说的……呃,陆公子说的什么话?”方同知连连摆手,“大人对我有救命之恩,我不过是稍微帮了点忙罢了。主要还是皇上圣明,查明真相,还了大人清白。”
说起此事,方同知就面带愤然之色:“那个杨毅,果真是个心思阴险的卑鄙小人。他老子杨洪升通敌叛国,他作为一个卖国贼的私生子,还有脸替他老子报仇?哼,还自宫进宫做太监?他以为他是卧薪尝胆、忍辱负重么?”
陆晋只勾唇一笑,没有说话。
查出来是杨洪升的私生子么?杨洪升的一切,他们当时查的很清楚,可没查到有私生子。而且,这件事如果说和季安没有关系,他是不信的。只不过不知道是皇帝有意维护,还是季安遮掩得好了。
陆晋只在诏狱待了几天,可是在他先前的一众手下看来,仿佛待了很久一样。他今日出狱,众人小心翼翼,也不敢称呼他,唯恐犯了忌讳。
不过陆晋倒很淡然。
刚走出诏狱没多远,他就微微一怔,看向不远处树下的两个人。
是陆显与韩嘉宜。
他们在那里已经等了好一会儿了,一看见陆晋,两人双眼一亮,齐齐招手:“大哥!”同时快步向他走了过来。
陆晋唇角上扬,眸闪过笑意:“二弟。”继而又将目光凝在了韩嘉宜身上:“嘉宜。”他轻声叹道:“可惜,今天是五月初十。”
“什么?”陆显不解。
陆晋笑了笑:“昨天初九啊。”
“啊?”陆显依然没想明白,是说大哥在诏狱待了好几天吗?
而韩嘉宜的脸却腾地红了,她想她明白他的意思。昨天初九,是她及笄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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