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节 无言的机器
这里的气氛有点古怪。
洛襄站在一楼大厅里，用警惕的目光打量着那个站在楼梯口的黑西装光头男人。他记得清清楚楚，自己之前上楼的时候，大厅里绝对没有这么一号人物。这男人的身材和阿武一样魁梧，把整套西服撑起，给人一种下一秒就会像漫画人物一样爆衣的错觉。
唉……洛襄撇了撇嘴。我可不是热血漫画爱好者，要是个小姐姐爆衣也就算了，大老爷们儿搞这套我是一丁点儿都不想看。
那男人注意到了洛襄的目光，便毫不示弱地看了过来，眼神阴冷。
哦，我这么一直盯着人看，确实有点儿不太礼貌……
洛襄反省了一下，移开视线。
那男人或许是觉得洛襄在畏惧，眼光中露出几分轻蔑。
说起来……
洛襄看向茶社门口，五辆黑车旁挤着数个彪形大汉，清一色的光头黑西装。
唔，这才是混社团的人该有的样子嘛。不过他们都堵在门口干啥？
坐在柜台后面的那位周老板面色如常，手指拨弄着一把古色古香的算盘，看起来专心致志，眼睛却在偷瞄着外面那些人影。
不远处的实木沙发上，被称为“兰姐”的女人紧紧搂抱着女儿何妙妙。那小姑娘和洛襄对上视线，撅起嘴巴，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看什么？还看？再看？再看我就把你喝掉！
洛襄相当无聊地跟小女孩对瞪了一会儿，心中的不安却渐渐凝结起来。
太安静了。
除了周老板拨打算盘的声音，整个大厅里几乎听不到一丁点声响，好似所有人都压抑着自己的呼吸。这静谧给人一种沉重的压力，或许就连那个坏嘴巴的小丫头也察觉到了这一点，所以才没有对洛襄发难。
……有种“山雨欲来”的感觉。
突兀而做作的大笑声打破了这宁静的氛围。洛襄抬头看去，楼梯上两个男人勾肩搭背地走下来，一个是他刚刚遇到过的秃顶男人，另一个却是那个柳永胜。这家伙一扫之前在屋子里的那副阴郁烦躁的样子，这会儿跟人有说有笑，得意洋洋。
他看到洛襄的时候，大概记得这是杨晓道的“小跟班”，嘴角露出讥诮的笑意。
洛襄不想在这里和人起冲突，正要避开，却见那秃顶男人大笑着朝兰姐何妙妙母女走了过去。
“哎哟哎哟，这不是何家嫂子嘛！不记得我啦？我小蒋啊！您可真是贵人多忘事！”
柳永胜对这位“大嫂”表现得还算客气，介绍道：“这位是快活林的蒋勤富蒋老板。”
兰姐面上闪现出一丝讶然，但转瞬便露出礼貌而拘谨的微笑，轻声说了句“你好”。
蒋勤富好像完全看不出这女人的疏远之意，又笑着低头看向何妙妙：“哎，这是何老板的闺女吧？叫什么名字来着？”
何妙妙皱着眉头躲到妈妈身后。
兰姐嘴上说着“这丫头真不懂事，来，快叫叔叔”，身体却自然而然地护住了女儿。
蒋勤富并没有见好就收，他蹲下身体，笑意温和。
“哎哟哎哟，这小丫头还认生！可惜叔叔今天没带个礼物给你，下回来给你挖块玉当见面礼吧！来，让叔叔抱抱！”
何妙妙藏得更严实了。
那个站在楼梯口的光头男不知何时迫近过来，沉声说道：“小丫头，蒋老板要抱你，你躲什么？快出来！”
“滚一边儿去！”蒋勤富推了他一把，瞪眼道，“吓着孩子怎么办！”
光头男后退两步，阴冷的眼光却依旧盯在面前的母女身上。
柳永胜也不知存着什么心思，好声好气地劝解道：“嫂子，蒋老板也是有头有脸的人物，又不会伤了妙妙，你就让他抱抱吧……”
兰姐轻轻咬着嘴唇，面色发白，却把两手伸到身后，像母鸡护雏一样保护着女儿。
蒋勤富脸上的笑意渐渐消退下去。
柜台后，周老板不再拨打算盘，他的手悄悄伸到下面。
光头男人沉默着逼近了一步，但……比他更快，一个戴着兜帽和口罩的身影拦在了他面前。
洛襄一言不发，站姿松散，好像只是个无关的路人甲，可却刚好挡在那对母女身前，把她们和这几个来意不善的男子分隔开来。
蒋勤富愣了愣，“呵呵”一声，皮笑肉不笑地说：“这又是哪位小兄弟啊？”
柳永胜皱起眉头，呵斥道：“小子，滚开！这里哪有你出头的份儿？杨小刀一点儿规矩都没教过你吗！”
洛襄静默着站立，没有丝毫回应，像是个精致的仿真木头人。
以他的性格，看到这么多男人欺负一对母女，其实早该站出来了。可他并不清楚这帮人到底是什么身份，担心贸然出头不但帮不上忙，反而会将冲突升级。只是眼下他看到兰姐和小妙妙无力抗拒的样子，实在是忍不住了。
他心里有种清晰的感觉——如果是杨晓道，这种时候一定会站出来。
所以他也会。
“我说你小子敬酒不吃吃罚酒是吧？你真以为杨小刀在楼上我就不敢动你？你也不撒泡尿照照，看看你是个什么东西！”
柳永胜又说了几句，一句比一句更狠，而洛襄只当他是空气。
这时那黑西装光头男人冷哼一声，伸手抓向洛襄肩头，像是要把他丢到一边。然而一次用力，洛襄站得随意，身体却纹丝不动。光头男疑惑地“嗯”了一声，不信邪般加了力道。
这时洛襄慢慢抬起右手，捏住了他的手腕。
“唔！”
光头男睁大了眼睛，下意识伸出了另一只手，可还不等碰到洛襄的身体就又被洛襄迅捷抬起的左手抓住。
洛襄一点一点地将男人的手从自己肩膀上剥离开，然后压了回去。
光头男青筋暴起，肌肉用力拼命抗拒，却仍是一寸寸被推了回来。
他目瞪口呆地看着面前的小个子用“温柔”的动作把自己的两条手臂按在两腿裤缝上，就像是军训时教官教的军姿。做完这件事之后，洛襄收起双臂，重新回到之前那种松散的站姿。
整个过程中他没有发出一丁点声响，彷如一台静音的机器。
光头男人的嘴唇颤动，他那经过多年健身而肌肉发达的胳膊此刻仍在发麻。对方只是一个不起眼的小子，可刚才压制他的那股力量却让他感觉自己才是个在大人面前调皮捣蛋的男孩。
自始至终洛襄甚至都没有正眼看过这光头男，他的目光一直盯在那个名叫蒋勤富的秃顶男人身上。他心里隐隐有种感觉，比起恶意明确的光头和那个一直聒噪的柳永胜，这个皮笑肉不笑的蒋老板才是最可怕的一个。
蒋勤富沉默着。他并不了解洛襄的恐怖力量，但他也绝不会怀疑自己的手下是在演戏逗乐子。他带出来的小弟们没有一个是花架子，倒拔垂杨柳估计不行，一拳在树干上砸出个坑还是可以的。如此强大的力道就被对方这么云淡风轻地化解了？看这小子脸不红气不喘的模样，压根连一点力气都没出吧？
难不成是什么深藏不露的人物？不会不会，是我想太多了吧？世上哪有那么多“高手”……唔，也不好说。看这小子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一副不愿见人的模样，倒确有点神秘的意思。
这么一想，听说何森以前身边有位修五形拳的师傅，难道他有这方面的人脉，总能找到些武学门徒来镇场子？这方面倒是得好好注意一下……
柳永胜站在一旁，心中惊疑不定，抱的也是同样的想法。除此之外，他心中还有一点点莫名的心慌，却又说不清楚这种感觉源于何处。
数秒的静寂。
“哈哈哈哈哈哈……”蒋勤富突然又开始大声假笑起来。
洛襄微微皱眉，心想你有话好好说，能别这么一惊一乍的么？偏偏老子听力好，差点儿叫你给震成耳鸣！
“哈哈哈哈……”蒋勤富伸手像是想要拍拍洛襄的肩膀，犹豫了一下，终究还是没拍上，“没想到啊没想到，何老板身边人才济济，是我看走眼了！阿进啊，这次切磋是你输了，看你以后还敢不敢小觑天下英雄！”
他这么一说，身旁的光头男只得尴尬地笑笑。
洛襄一头雾水，心想这人说话怎么跟讲戏文似的。
“江山代有才人出，一代新人胜旧人哪。不错，不错……那大嫂，小侄女认生，可以理解，是我太唐突了。我们就不多打扰了。小兄弟，就此别过……”
洛襄理都不理。
其实他也想撂两句话，最好是很酷的那种，可想了半天却什么都没有想到，于是干脆啥也不说了。
蒋勤富跟柳永胜肩并肩走向门口，光头男人亦步亦趋地跟在后面。茶社外的黑西装们立正站好，排场倒是挺大。
一直绷紧了神经的周老板终于不再拨弄算盘，两只手都摆上了台面。
一个西装男拉开奥迪车门，柳永胜刚往里面坐进半个身体，猛然间，他想到了自己刚才为什么会感到恐慌——
那个小子，好像连点儿呼吸声都没有！
“大胜兄弟？”
眼看着他好像卡住了一样，蒋勤富疑惑地喊了一声。
柳永胜“喔喔”答应着，这才坐进车内。
错觉吧……他这么想。一定只是那小子呼吸比较轻缓，又戴着口罩，所以我没有听清而已。呵呵，一定是这样，人怎么可能会不需要呼吸呢？
洛襄眼看着所有那些危险人物都上了车，警报解除，这才默默地从兰姐母女身边走开，站到一旁。
一时间，大厅内剩余的几人都在偷眼打量着他。
洛襄目不斜视，心中想到了一件极为重要的事情——
干！仔细一琢磨，老子刚才的表现简直帅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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