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229章 施主不干了
时代的变局或许轰轰烈烈,但它的开始大抵是悄无声息的。
所谓愚者闇成事,智者睹未形。很多人会津津乐道的谈论自己曾经预示到了时代的变化,但大多不过事后的吹嘘罢了。
即使是大文最具大局观的几个人,此刻也还沉浸在新皇帝开创的新气象中,不敢说欢欣鼓舞至少也是一片乐观,又有谁洞察到了天下大势那微妙的波动呢?
御书房中一派祥和,如今的小朝火药味淡了许多,这主要归功于张渊发现了楚牧并非无知小儿,不需要自己时不时就拍案而起大谈仁义道德了。
其实那把年纪了没事就拍案而起他也累,上次和窦鼎之争论怎么对付南黎时,一下子起猛了就把老腰闪了。晚上躺在床上终于开始感慨自己老了,不过他从没有赵义博那样想过早点致仕,朝堂天下还有那么多不平事,怎么能少得了他大声疾呼。
他的内心中也明白这不过是给自己找的一个借口,终归是舍不得放下权力,即使此生他并没有以权谋私过,但依旧舍不得放下。
更何况张渊多年来一直距离那个一人之下的位子只有一步之遥,虽然他心里也知道窦鼎之比自己更适合那个位子(嘴上是肯定不承认的),但他总是有些不甘心,总幻想着自己或许还会有机会,哪怕干个几天也好。
既生瑜何生亮啊!张渊很感慨自己这辈子碰上了窦鼎之,有时他觉得这是自己的荣幸,但更多时候觉得自己怎么会这么倒霉。要说出身比不过窦鼎之吧,搞阴谋诡计也搞不过他。
最近张渊听到传闻,说窦鼎之想把孙女嫁给皇帝,更有传闻说其实窦鼎之那孙女和楚牧早就是相好了,正因为此窦鼎之当时才一锤定音力推楚牧上位。
正所谓无风不起浪,明年过了丧期,正值盛年的楚牧就算自己不提,大臣们也会上书敦促他大婚。尤其是历经了永平帝无子导致朝堂动乱了一段的教训后,皇帝大婚是必须排上日程的事。这个时候出现这种传闻,张渊觉得似乎有些蹊跷。
而且他还听闻当年跟着永平帝南巡时,窦语慢还真见过楚牧。再想到窦鼎之的手腕,以及他这段时间以来反常的力主恢复朝觐,怎么看都感觉像是要为自己的孙女婿造势。
“陛下,盛夏已过金秋渐近,朝觐的事得赶快定下来了!”袁复说着将礼部的公文递了上去。
高光义叹了口气也道:“是啊,如今南黎南水之乱已平,既然决定了要办朝觐就该定下时日了,况且如今戕族神女也在京城,正是万邦来朝以扬国威的好时候啊!”
“陛下,今年剩下的时候不多了,还要考虑各国来途漫漫,现在得定下日子了!”张渊也拱手附和。
“张阁老说的对,到了年末还得准备改元等诸多事宜,以及朝廷明年的用度规划,那时是无暇接待各国来朝的!”袁复又道。
楚牧点了点头没有直接回应,而是看着礼部和钦天监选择的所谓吉日,顺便偷偷瞟了一眼一直沉默的窦鼎之。
之前之所以拖着没定日子,一个是当时没处理南黎南水,这俩重要藩属不来朝觐办的就会很不好看。而如今还等便是等西原的回复,窦鼎之之所以力主恢复朝觐,其实就是为了在那个时候正式的接待西原来使,这样一来即使他们是来谈议和的,在世人那里也会感觉是西原来低头的。只有这样和西原的谈判才不会被满朝清流和天下人给喷死。
窦鼎之猜到楚牧这个时候会看他,便故意低头拿茶杯避开了皇帝的视线。
“首辅的意思呢?”楚牧直接问道。
窦鼎之这才放下茶杯,拱手道:“既然已经决定要办朝觐了,此事是可以定下来了!”
楚牧微微蹙眉,心想你不是在等西原回复么,难不成你这么有把握了?既然如此那就定,便道:“嗯,既然如今南黎南水已定,众卿也觉得需要抓紧,我看……”楚牧看着那些个选定的吉日:“就先定在十一月,具体哪一天到时候再看,现在可以向各国下发诏书,然他们来京了!”
四位阁老一起起身拱手道:“遵旨!”
“各国早就想来一睹陛下圣容,如今陛下恩准他们来朝,他们必是欢欣鼓舞兴奋异常啊!”高光义率先拍了马屁。
袁复一看不甘示弱的道:“是啊!陛下登基以来,海内承平天下一派欣欣向荣,如今恩准各国来朝,天朝国威必将传遍四海!”
没有人不喜欢听好话,楚牧也不例外,听到大家这么说,脸上不禁的露出有些得意的笑容。
但马上张渊就把他拉回了现实,“陛下,既然初定下了日子,那就得赶快议一议具体的事项了!”
所谓具体的事项其实就是钱!
大文作为天朝上国,一定是得表现出自己的慷慨大度的,所以万邦来朝不光要给予丰厚的赏赐,就连他们来前的路费都得报销,更别说到时候举行典礼的巨大花费。
一谈到钱,刚才的祥和便烟消云散了,憋了半天的张渊终于拍案而起,和袁复又吵了起来。
袁复如今想拍楚牧的马屁,提出的规划所费巨大,不光赏赐超过了过去永平帝时候的标准,甚至还规划将京城很多地方修缮一番,以免丢了面子。
要知道一开始张渊连朝觐都不想恢复,就是担心花钱,一听袁复的宏伟计划,嚷嚷着就站起来了。
楚牧在御座上看着也不好插话表态,虽然这一段时间他取得了对外的一系列胜利,但内政方面他还没有多少着墨,帑藏空虚的情况也没有多少改善。要不是从南黎南水那搞来了几十万两银子,差点连朝觐都得靠百官募捐。
“正所谓成由勤俭败由奢,即使如今陛下英明,大文一片欣欣向荣,但也不能胡乱花费银子啊!”张渊不悦的道。
袁复也不客气,回道:“岂能是胡乱花费,陛下第一次朝觐当然要办的风风光光,这也省那也省,到时候让藩属以为我天朝小气,折了陛下的圣明!”
张渊一听,好家伙!搬出皇帝来当挡箭牌,哼,在大文唱高调谁能唱的过我!
“次辅此言差矣!我天朝威扬四海,难道是因为慷慨赏赐?绝不然,天朝以仁孝立国,以德而服天下。各国仰望大文,亦是由衷崇敬我们的礼仪我们的仁义我们天朝大国海纳百川的大德!岂会因赏赐的多寡动摇他们的忠孝!”张渊一脸正色,又道:“如今陛下登基未久,花钱的地方还有很多,要不是有南黎南水诚心孝敬的那几十万两,今年年关能不能度过去都不好说!正所谓取之于民用之于民,有钱也应该花在百姓身上,岂能花在买蛮夷的忠诚上?”
“阁老莫要唱高调,各国确实崇我以大德礼仪,但正所谓父慈子孝,藩属忠孝来朝,难道我们还要为了赏赐斤斤计较?岂不有失天朝颜面!”感觉到张渊要反驳,袁复赶紧又道:“张阁老也不用大道理一句一句的说,我也没说要挪用该用在百姓身上的银子。陛下,这次朝觐臣会另筹银两,绝不用国库所藏!”
楚牧早就听说袁复是理财高手,想不到会自己跳出来帮自己筹钱,楚牧自然没有拒绝的道理。
“那朕这次就看次辅的了!”楚牧微微一笑。
袁复拱手道:“陛下放心,臣定当竭尽全力,就算是去要饭也会把朝觐的银子要出来!”
这话说的张渊很瞧不上,好歹也是内阁大臣,拍个马屁连要饭都说出来了。
“次辅谦虚了,以您的面子出去化缘,临海道的施主便把银子奉上了,哪里要到要饭的地步!”张渊嘲讽道。
袁复自是不悦,张渊竟然把这种话放在台面上来说,正要驳斥,殿外传来一声。
“陛下,内阁急件!”一个专门负责往内阁传送奏疏的小太监着急忙慌的跪在了殿外。
窦鼎之微微蹙眉,按流程都是奏疏先由内阁诸公看过后在附上意见交给皇帝御览,这小太监也在内阁待了一段了,不会不动规矩直接拿到这里来啊!
莫非是有什么大事?
楚牧也觉得奇怪,问道:“是何大事?竟然让你直接送到这来了!”
小太监举着奏疏,大声道:“回陛下,这是临海道来了奏疏,安国公他……”
安国公便是太后的父亲,西门家家主兼临海道督道西门守业。
袁复一听马上一脸紧张的问道:“安国公怎么了?”
袁复的表情显然是很紧张的,毕竟他之前的倚靠是太后,也就是倚靠着庞大的西门家。
而张渊显然另一种反应,说不上喜悦但一瞬间就有一种美好的期待,也追问道:“薨了?”
看到诸公都神色紧张,连窦鼎之都忍不住站了起来,楚牧便知道这安国公的分量。
小太监赶紧摇了摇头道:“没有没有,没薨!是安国公传来急奏,请求辞任临海道督道!”
张渊一瞬间还有些失望,而袁复则一脸懵,心想着施主突然不干了,我还怎么去化缘…………
………………
大文东南边的临海道,那里矗立着一座被戏称为黄金浇筑的大城。
若说天下第一雄城是京师长明,天下最为闻名的是西边那座如今依然衰败了的临渊城,那么天下最为富裕之地当之无愧便是这座雨钱城。
雨钱城正中央不是临海道督道的衙门,而是屹立与此数百年的安国公府,当然三百多年前这里刚刚修建好时是叫临海王府。
安国公府的正堂上,一位穿着灰布长衫的老者正静静的享用着今年的明前茶,仿佛身边没有别人一般。
然而他的两侧,两位穿着华丽的男人正严肃的看着老者。
“大哥!”左手边的男人忍不住喊道:“你到底怎么想的?”
“是啊!你做决定了没有?”右手边的男人问道。
老者像是一位慈父一般,微微一笑,道:“二位贤弟不要着急么?且容我想想!”
“大哥,你都想了多少年了,还没想好么?”
“该做决定了,你女婿的亏,我们西门家不能也吃上一次吧!”
老者抬起头,冷冷的看着右手边的男人,说道:“兴业,你也这般年岁了,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怎么总是没有数呢!”
这位叫做西门兴业的男人没有退缩,继续道:“行,我说错了!是先帝那位仁慈的永平皇帝,他就是没留下子嗣传承,才被那个不知道哪里来的楚牧夺去了皇位。咱们不该吸取教训早做打算么?”
老者便是西门家如今的家主——西门守业,他看着两个来者不善的弟弟,脸上又恢复了笑容,道:“此事关系重大,总得让我想清楚么!你说是吧,光业。”
西门光业冷笑一声,回道:“大哥,我知道您心里有道坎,说实话,碰上这事是个爷们心里都会有道坎,不过么,现在的那位皇帝都能继承大位,他跟您女婿还有几份血亲?你那几位侄子,你是看着长大的,不是亲生胜似亲生,你又何必纠结呢!”
作为大文唯二的国公,天下第一家族的大家长,女儿还是当朝太后,西门守业可以说拥有了一切,但身为一个有着如此历史传承家族的家主,他却有一个最大的遗憾——没儿子!
他身体并没有问题,要不然也不会有七个女儿,可老天爷就是死活不愿给他一个儿子,以致于现在自己的两个弟弟公然上门催他决定西门家的继承人。
西门家传承有制,一向都是长子继承家业,也就是成为西门家的家主。可问题现在西门守业没儿子,两个弟弟便打起了主意,说是为了西门家长远考虑,其实就是想把自己的儿子过继给西门守业,以便未来执掌西门家。
西门守业看着两个各有五个儿子的弟弟,长叹了一口气,道:“光业说的也在理,我确实是心中有个坎,这么多年了,你们也知道我比谁都想有个儿子,奈何天不佑我,哎……先帝年纪轻轻就驾崩了,我也这般年纪了,说不定哪天……也罢,不能为了我一己之私断了西门家的传承,这件事我活着不定好,只怕将来会出乱子!”
一看西门守业终于松口了,西门兴业和西门光业脸上的笑的开了花。
“大哥深明大义,小弟自愧不如啊!”
“哎,大哥放心,我那几个儿子您也知道,皆是忠孝之人,若是……”西门光业还没说完就感受到了旁边不善的目光。
西门兴业瞪着老三,心想你个王八蛋,这是什么意思啊?那边刚答应你就准备把自己儿子塞给老大啊!长幼有序,要过继也得是我的儿子!
“好了!其实不用你们说,我也知道该选个继承西门家家业的人出来了,我已经上书朝廷请求致仕,到时候朝廷选谁继任督道,谁就是我西门家下人家主,你们看如何?”西门守业微笑着询问道。
西门兴业和西门光业万万没想到自己大哥玩了这么一手,一时间都愣在了那里,盘算着其中利害。
西门守业心中亦是忐忑,自己这一手用意颇多,既是为了试探尚未谋面的新皇帝,也是为了堵住两个心怀拨测的弟弟的嘴,更重要的是为自己寻找失散多年的儿子拖延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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