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柳雪阳被楚瑜的话震得半天回不过神来,许久后,她却是慢慢镇定下来。
卫家也是经历了大风大浪的家族,她虽然出身书香门第,却也是年少便嫁入卫家,跟随卫家起起伏伏之人。
如今卫韫虽然只有一句书信,然而凭借着多年对局势的敏感,柳雪阳却也明白了如今卫家就在刀剑之上,若稍有不慎,便是万劫不复。
她看着比她还要镇定平静的楚瑜,认真道:“有女如此,乃卫府之幸。卫府若能平安渡过此劫后,必不相负。”
楚瑜听到这话便笑了,柳雪阳面上一冷,随后道:“我即刻带几位小公子赶往兰陵,你在京中行事需得谨慎,若有必要,我会带老夫人回来。如今卫府全权交给你,你对外就宣称我带孩子出游便好。”
“婆婆一路小心。”
楚瑜点头,柳雪阳也不再多说,即刻让士兵封锁了各院落,随后带着人去了五位小公子在的房中,直接抱上人便立刻连夜赶了出去。
楚瑜站在门口送走柳雪阳,为了防止追踪,他们一共送出三辆马车,朝着三个不同的方向。
等送走柳雪阳后,楚瑜回到屋中,便听见后院一片吵嚷,晚月上前来,冷静道:“梁氏听闻夫人出府之事了,吵嚷着要见您。几位少夫人陆续醒了,要求求见夫人。”
“几位少夫人不用管,长月,”楚瑜叫了提剑等在一边的长月,吩咐道:“你即刻去楚府,连夜借一百家兵过来,此事只能让我父亲知晓,其余人一律不可。”
长月应声,旋即转身出了卫府。
“把账本带上,去见梁氏。”
楚瑜见长月出去,随即带着晚月出了大堂。
卫夏卫秋连同着侍卫长官卫云朗一起跟在她们身后,带上两排士兵风风火火到了梁氏住所。
梁氏还在吵闹,楚瑜进去之后,她愤然道:“楚瑜,你这是什么意思?!夫人呢?夫人在哪里,我要见她!”
“夫人有事外出,如今卫府由我全权掌管。”
楚瑜直接路过她,走到首位上,端坐下来。
晚月抱着账本站在她身后,梁氏一看那账本,脸色便变了。她犹自强撑着道:“夫人怎会将卫府交给你这样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儿掌管?卫府由我执掌中馈十二年,若夫人有要事离开,也当先找我商议。如今怕不是你囚禁了夫人,挟天子以令诸侯吧?!”
听到这话,楚瑜倒也不恼怒,她端起茶杯,轻抿了一口:“倒是个读过书的。”
说着,她抬起头来,目光平静看着梁氏:“夫人为何找的是我不是你,你心里不清楚吗?你便说吧,是你自己招了,还是我给你一桩一桩账清算?”
楚瑜说话并没有提声,声音从容平缓,然而正是这样平静的态度,才显得格外有力。
梁氏内心风起云涌,她看着那账本便知道,楚瑜怕是查过帐了。
可她什么时候查的?她明明已经严加防范,明明没看见楚瑜动过任何账本的痕迹……
她抿唇不语,楚瑜抬眼看了她一眼:“行了,我也不同你多说,这些年你在卫府挪用的银两,一共二万八千银,我会找你哥哥讨要。而你,”楚瑜看着她,盯了许久后,平静道:“明日天明,我会押送官府,按律处置。”
听到这话,梁氏脸色煞白。
在卫府受到礼遇多年,她几乎忘了自己妾室的身份。
卫府不重嫡庶,她的三个孩子在卫府与嫡子近乎无异,而柳雪阳性情温和,不管庶务,以至于整个家中,所有人、包括她自己,都忘记了自己妾室的身份。
她固然因宠有了一定地位,然而律法之上,却清楚写明了她与妻子的不一样。
奴若盗窃,杖五十,刺字冲边;若为妾室,杖三十,刺字。
杖三十。
对于一个普通女子来说,这与赐死无异了。
梁氏急促呼吸起来,在楚瑜起身时,她焦急出声:“不!少夫人!您不能这样!”
楚瑜被她抓住袖子,对上梁氏急切的眼神,梁氏眼中含泪,声音颤抖:“少夫人,我是三位公子的母亲,您这样做,三位公子回来,会寒心的啊!”
过去正是因着如此,柳雪阳和卫忠一直对她额外尊重。
卫家七个孩子,个个都是俊杰,卫忠和柳雪阳不原因他们因为嫡庶生分,毕竟战场之上,一家人就是一家人,因此对于这些孩子的母亲,也十分礼遇。
如果是在平时,楚瑜愿意为了这个原因去忍让梁氏,然而她悉知梁氏未来做了什么,她便不能放纵。
于是她道:“你未曾犯下的罪过,我没有计较。如今所有的罪名,都是你过去犯下,梁氏,人做事就要有承担结果的觉悟,你既然做了,就要有勇气承担。”
“至于三位公子……”
楚瑜抿了抿唇,心中有些不忍,却还是道:“想必,他们也会理解。”
说完,楚瑜抬手,让人将梁氏拉了下去。
梁氏凄厉叫喊起来,而不远处诸位少夫人听见这声音,心中俱是一惊。
楚瑜处理了梁氏,便转身去了二少夫人房中蒋纯的房中。
这位少夫人出身将门,但只是个庶女,可因出身的缘故,哪怕在这样喧闹的环境中,她也格外镇定。
她身着素衫,端坐在案牍之前,长剑横于双膝之上,面色平静看着楚瑜踏门而来。
楚瑜在门口静静看着她,她嫁入卫府,甚少与这些少夫人交往,如今头一次这样正式打量蒋纯,倒有些惊艳。
蒋纯生得并不算好看,五官清秀,却有一种额外的英气。
此刻她刚刚起床,头发散披在身后,这样静坐着,到有一种额外的气势。
可她身子微微颤抖,明显那气势是强撑出来,楚瑜停在门前,没有动作,片刻后,蒋纯率先开口:“无论生死消息,少夫人尽可告知。”
楚瑜目光落在蒋纯双膝上的的剑上。
上辈子蒋纯就是自刎而死,或许嫁给卫束,她便时时刻刻做好了生死相随的准备。
于是楚瑜轻轻笑了笑:“尚未有消息,只是他们如今被困白帝谷中,我做了最坏打算而已。待到明日,或许就有消息了,倒是无论生死,还请姐姐帮帮我。”
听到这话,蒋纯微微一愣,呢喃出声:“还未有消息……”
那便是最好的消息。
楚瑜点点头,她其实也就是不放心蒋纯,过来看一眼,也顺便给蒋纯打个底,免得她做出什么过激之事。
见蒋纯状态还好,她便转身打算离开,结果还未提步,就听身后有脚步声来,却是蒋纯道:“我陪你一起等。”
楚瑜有些诧异,看见对方坚定的神色,最终还是点了点头。
第二天清晨,楚瑜收到了卫韫第二封信。
这封信上的字迹虚浮,似乎是握笔之人已经拿不动笔了一般。
“父兄皆亡,仅余卫韫,如今已裹尸装棺,扶灵而归。”
预料之中。
楚瑜看着那信,许久未言,而蒋纯只是看了那一句话,便猛地一下,昏死了过去。
楚瑜克制住自己胡思乱想的神智。吩咐下人将蒋纯带下去好好照顾后,回到了书房。
因为早有准备,所以能够冷静,然而那内心,早已翻江倒海。她提了笔,闭上眼睛,深吸了一口气,落笔回信。
“勿忧勿惧,待君归来。”
这封信跨千山万水,在第二黄昏落到了卫韫手里。
那时候他已经将近两天没睡,身裹着素服,背着父兄的灵位,带着七具棺木,行走在官道上。
他其实不知道自己在哪里,也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
回家吗?
可是父兄皆死,仅留他一人,有何颜面回家?
而回家之后,剩下的狂风暴雨,他又如何面对。
姚勇和太子的指责历历在目,是他父亲冒进追击残兵中的埋伏,致使此次大败。他因年幼没上前线,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他只知道父兄不是这样的人,可这样的辩驳,显得格外苍白无力。
他前十四年,无风无雨,哪怕战场刀枪,都有父兄为他遮挡。
如今突然要他面对这一切,他脑中什么都没有,只有一片空白。
尸体是他从白帝谷一具一具背回来的,他一路都在想,何不让他一起没了呢?
这灵位太重,他背不动了。
然而也就是这时,先锋官将家书递到了他手里。
那女子的字迹,比平日更加沉重了几分,却是格外坚定。
“勿忧勿惧,待君归来。”
一瞬之间,仿佛有人立于他身前,将那千斤重担扛了起来。
卫韫颤抖着唇,捏着那张纸,许久之后,慢慢闭上了眼睛。
残阳如血,他握着家书,犹有千金。
他该回去。
哪怕父兄已去,然而犹有老小,待他归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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