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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 钓鱼


  清晨,城郊某河畔。

  这里,就是孙亦谐约大啲出来钓鱼的地方。

  河,是普通的河,不算很深,但也淹得死人。

  河边是一片沙石泥土混杂的浅滩,地势微微倾斜,滩边不远处便是一丛树林。

  虽然在相约的时候,孙亦谐讲明了要跟大啲“单独出来钓钓鱼、聊聊天”,但大啲可不是那么讲信用的人……

  因为心里发虚,今天天还没亮,大啲就带了十几名手下过来,预先在树林里埋伏好了——他就生怕人家比他来的人多。

  可没想到,日出后不久,孙亦谐真就单枪匹马地来了。

  大啲见状,心里便开始犯嘀咕:看不出来你小子也是条好汉啊,你他妈还真敢一个人来?这荒郊野外的,你就不怕我带一帮人把你给做了,然后就地一埋?

  当然了,他也就想想而已,实际他不可能这么干。

  其一,他跟孙亦谐之间本就没有什么非得闹个你死我活的仇恨,就前两天集市上的那点摩擦,对他们收保护费的来说是家常便饭,根本不叫事儿。

  其二,现在双谐那一伙人的存在,对大啲来说未必是一件坏事,原因咱们上回书也讲了,目前来看,龙门帮三巨头里,另外两个被“敲打”得比大啲还惨。

  其三嘛,那自然还是因为孙亦谐等人有朝廷做靠山,大啲不敢对他们轻举妄动。

  长话短说,如今孙亦谐已是单刀赴会,大啲他要是带着一帮人从草丛里现身,那可就丢人了,因此,在权衡了一番后,大啲只能下令手下们继续在树林里猫着,而他自己则顺着林子偷偷往回溜,等退到了一个很远的地方,他才跑出树林,踏上浅滩,一个人,“光明正大”地走向了孙亦谐。

  “孙少侠,来得真早啊。”走到近前时,大啲看孙亦谐正一脸专注地钓着鱼,好似没有察觉自己靠近,故主动打了声招呼。

  孙亦谐闻言呢,不紧不慢地瞥了大啲一眼,然后问了一个让大啲非常尴尬的问题:“你鱼竿呢?”

  大啲被他问得都愣了,那一刻,他自己都想扇自己一嘴巴,并在心中暗道:“是啊……老子是来钓鱼的啊,我鱼竿呢?”

  列位,这叫什么,这就叫忽略性偏差(Neglect  of  probability)外加变化盲视(Change  Blindness)引发的低级失误。

  用人话来说呢……我举个例子吧,比如一个你暗恋很久的妹子某天让你去她家修电脑,结果你因为过于激动外加胡思乱想,去之前光顾着整发型弄衣服,还有思考怎么跟人聊天,结果往电脑前一站才发现,自己螺丝刀和U盘啥的毛都没带,你修个寂寞呢?

  大啲今天的情况就类似这个,由于他太过在意和提防着孙亦谐了,以至于他把钓鱼最起码要带的东西都给忽视了。

  “呃……我……”大啲没办法,只能说个自己都觉得很傻的理由,“我出门有点匆忙,忘拿了。”

  “呵……”孙亦谐笑了笑,“你说你啊……没带鱼饵和鱼篓,我还能借你用用,但鱼竿都不带,看来……”话至此处,他略一停顿,再道,“……你是真的很怕我啊。”

  此言一出,大啲的神色便冷了下来:“孙少侠,这话说得……就有点儿小看雷某了吧?”

  “哦?”孙亦谐道,“这么说来……你很勇咯?”

  “哼……”大啲一听这茬儿,当即一笑,紧接着就来了个大家耳熟能详的、自吹自擂的标准起手式,“不是我自吹啊……”

  “哎~你先等等。”然而,孙亦谐还没等对方吹出第一句来,就打断道,“在你吹自己多勇之前,你就不先把你那帮躲在树林里的小弟先打发一下吗?”

  如果说孙哥之前的那个鱼竿问题,只是让大啲有点尴尬,那眼下这句话,就跟扒了大啲的底裤一样了。

  而且孙亦谐这话说的有道理啊,你一边在那儿吹自己胆子肥,一边让十几号兄弟蹲在附近保护你,你的兄弟们会怎么想?日后这帮小混混还不得在背地里把你当傻逼一样数落?

  纵然这大啲是地痞流氓出身,脸皮颇厚,他也没到孙亦谐那个程度啊。

  因此,沉默了几秒后,大啲用很僵硬的语气接道:“孙少侠……请稍待片刻。”

  说罢,他就快步走到了树林那儿,小声交代了几句,把带来的小弟们全都赶走了。

  很显然,事到如今,再让这帮小弟留在这里,大啲只会越发丢人;再者,大啲看孙亦谐也只来了一个人,而且什么兵器都没带,就带了渔具而已,这一对一的,哪怕真打起来,大啲也有自信全身而退。

  就这样,赶完了人,大啲又调头走了回来,还得给孙哥赔个不是,顺带也是给自己找个台阶下:“呃……孙少侠莫要见怪,我这帮弟兄呢,也是讲义气,不放心我,非要跟着我来,我都跟他们说了,孙少侠你不是那种单独约人出来下黑手的人,他们愣是不信,这就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

  “行了行了,坐吧,坐下再说。”孙亦谐才懒得听他说这些谁都知道是放屁的解释,摆了摆手,就把这篇儿揭过去了。

  那大啲也是借坡下驴,赶紧闭嘴,来到距离孙亦谐一米左右的一块大石头上坐下了。

  “知道钓鱼最重要的是什么吗?”孙亦谐见对方坐定,便又接着开口道。

  大啲自然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是“耐心”,所以他在脑海中解读了一下对方的弦外之音,才回道:“孙少侠的意思是……在‘选龙头’这件事上,让我不要急躁?”

  孙亦谐微微点头,接道:“其实你做得已经算不错了,这些天来……你并没有主动去找惹谁,只是雇了个杀手想要以牙还牙;不像那阿仂和龚少爷,龚爷的尸骨未寒,他们就开始到处搞事……”

  他这话,一是点出来:包括你大啲在内的所有人干过点什么,我们都很清楚;二也是提醒大啲:之所以没有像对付阿仂和龚经义那样“敲打”你,只是因为你相对安分,而不是我们不能或不敢。

  大啲也听得懂其中的含义,故在稍微想了想之后,便应道:“那我想问问……是不是只要我保持现状,不像阿仂他们那样搞些小动作,这‘龙头’之位很快便会是我的了?”

  “呵……”孙亦谐闻言冷笑,“那可未必。”

  这个答案,可不是大啲所期待的,他当即把脸一板:“此话又怎讲?”

  孙亦谐耸了耸肩:“你要搞清楚,我们是来平事儿的,不是来拉帮结派、更不是来给人抬轿的;只要绿林道的诸位能和和气气地选出一位新龙头来,选之前和选完后都不要瞎闹腾,那么最后新龙头是谁……对我们来说并不重要。”他顿了顿,“所以,你想当龙头,自己凭本事去选就是了,在我这里,你可要不到什么‘保证’。”

  “哈!哈哈哈……”大啲听到这儿,不禁怒中生笑,“‘和和气气’?哼……孙少侠,你开玩笑吧?咱们这些出来混的要是能和气,那还混什么?干脆改做正当生意算了!”

  大啲这句,是反话,他可没想到啊……

  “你去做啊?谁拦着你了?”孙亦谐还真就正着说,“我家也是做正当生意的,挣得不比你多?说白了,正不正当的,还不是得看你能不能‘搞得定’?”他歪着头,斜眼瞅着大啲,继续说道,“再说了,你大啲改做正行,我看着挺合适的啊,那俗话说得好……贞女失节不如老妓从良,你说像你这种成天带着一帮小弟横行乡里、欺压百姓的主,要是哪天突然改邪归正、不作恶了,这反差一出来,街坊邻居还不得夸你是大善人呐?这就给周围的同行起了很好的模范带头作用嘛,没准以后整个广州的社会风气都会因你大啲而为之一振是不是?”

  大啲本来文化程度也不高,被孙哥这一通半今半古的骚话糊脸,那是一多半儿都没听懂,而从能听懂的部分来判断,他就感觉对方好像是在嘲讽他“搞不定”,还骂他老妓啥的。

  “肏!”于是,大啲一边骂着,一边就站了起来,“什么乱七八糟的?姓孙的我告诉你,我是跟你客气,才叫你一声少侠,我今天能来,也是给足你面子了,你倒好……不撑我做龙头也就罢了,还教我做事?而且还三番四次拿话来辱我?你他妈的当我大啲好欺负呢?”他说到这儿,几乎已是流氓本性尽露,一点都不装了,“我现在把话摆在这里,从今往后,给面子的,大家就井水不犯河水,你们平你们的事,我做我的事……不给面子的,到时候看谁有实力!”

  chua——

  大啲话音未落,孙哥的“实力”就朝着他的脸来了。

  什么玩意儿呢?石灰粉呗。

  孙亦谐的近战老三样,大家可记住了:插眼、踢裆、石灰粉。

  即便到后来他武功很高了,也没离了这三样,因为这都已是融入他骨髓和灵魂的动作。

  且说眼下,这大啲反应也是快,他毕竟是出来混的,对这种下三滥的玩意儿警惕性高着呢,即便孙亦谐把石灰粉十分隐蔽地藏在了鱼竿的末端内部,出手动作也极为迅速娴熟,但大啲还是凭着本能把头一歪、扬手一打,躲开了这次糊脸攻击。

  然……孙哥的后招,比大啲想象中来得更快、更狠。

  我不知道大家有没有见过古时候钓鱼用的鱼篓啊,一般来说呢,鱼篓都是用竹子编的,很轻,渔夫为了防止被扔进鱼篓的鱼乱动把鱼篓撞翻,都会事先在鱼篓中放上一块比较有分量的石头,来“压底”。

  此刻,孙亦谐在右手松开钓竿,突然甩出石灰粉的同时,左手便已探到了鱼篓之中,把一块经过他精挑细选的、非常趁手的、很适合用来“爆头”的石头掏了出来,一个冲锋就朝着大啲的脑袋抡过去了。

  这大啲啊……本来是带着家伙(兵器)来的。

  不但带着家伙,还带着小弟呢……

  可是刚才他看到孙亦谐只带了渔具来,且只有一个人,所以他靠近时,手上自然没有抄家伙;而他的小弟们呢……刚才被孙哥挤兑了几句后,也被他自己赶走了。

  所以,此时面对孙亦谐抡过来的石头,大啲只能徒手来应付。

  这胳膊,能硬得过石头吗?

  在武侠世界里,其实是可以的,比如一永镖局的三当家谢润,那一身横练的功夫使出来,莫说是石头,铁锤他都不怕。

  可大啲没那能耐啊……他的武功虽是比孙亦谐高,但搁到江湖上也不过就是个二流人物,再说他也不是专攻金钟罩铁布衫的;这会儿孙亦谐趁着大啲躲开石灰后那体势不稳的当口,冲着人家脑袋就是一阵疯狗似的连砸,大啲躲又躲不了,便只能以双臂护头来硬扛。

  这一扛呢……他就迅速被砸了个多处粉碎性骨折。

  哪怕大啲的武功在孙亦谐之上,经过了这波偷袭,他也已经没法儿打了,于是他只能忍着手上传来的阵阵剧痛,踉跄退后,拧身欲跑。

  孙亦谐哪儿会给他机会逃走?一看对方想溜,孙哥一甩手就扔了石头,上去就是一个擒抱,紧接着就连上了一套寝技,把对方拖到了地上。

  四肢健全的人都未必能解开孙哥这“谐拳道”,别说双臂已经废的大啲了。

  “哈哈~看谁有实力是吧?啊?”孙亦谐稳稳制住了对方后,嘴上便开始耍起贱来,“现在怎么说?”

  “你……”此时的大啲被孙哥用关节技锁住,倒在浅滩上,沾了一脸的泥沙,怒不可遏,“你这下三滥!你算什么少侠?出手比我们道儿上的还黑!”

  “哈!你管我?”孙亦谐那嗓子的调门儿都高起来了,“反正你现在被我干了,你承不承认?”

  大啲一听,心里就念叨:干了?这话听着怎么那么别扭呢?你哪怕说句“打败了”没准我也认了,你说“干了”,要是将来传扬出去,产生点什么误会……

  “老子问你话呢!哑巴啦?”而孙亦谐这边,见对方过了几秒没回应,便又加大了锁技能的力度。

  “啊——”大啲吃痛之下,那一股子流氓的浑劲儿又上来了,“我认你老母!”

  “妈个鸡!你敢骂人?”孙亦谐说着,便又翻身换了个体位(考虑到大啲双臂已折,孙亦谐可选的压制姿势很多),腾出一只手来,并随手从旁边捡了根树枝,朝对方头上连连打去,“你认不认输?认不认输?”

  您别看只是根树枝,这玩意儿半粗不细的……也有三四岁小孩儿的胳膊那么粗了,而且还是实心的,那打在头上的感觉跟擀面杖也差不了多少。

  尽管孙哥是没打算下死手吧,也足够把大啲打得欲仙欲死了。

  “杀人啦!孙亦谐杀人啦!来人啊!救命啊!”这时候就看出大啲这种人的根性了,此时若是个江湖侠客被孙亦谐这样制住,便绝对不会这样喊救命,死都不会,这就叫士可杀不可辱啊,但大啲这种从底层爬上来的混混头儿,无论他平时充大佬的时候多风光多体面,到了关键时刻,那可实在了——先保住命要紧。

  您还别说,大啲这一喊呢,还真管用,因为他的那些手下也没真跑远,只是撤到了他们看不见的地方而已,毕竟一会儿大啲哥谈完了事,他们还是要接大哥回府的。

  所以此刻大啲这么一喊,很快就有几个耳朵尖的小弟听见了,于是这帮小弟便赶紧都来“回救”。

  但他们再怎么快,跑回来也得过个一两分钟吧,这一两分钟……对正在单方面挨揍的大啲来说,那是度秒如年啊。

  待大啲的小弟们顺着浅滩,跑到了离二人还有百米远的地方时,只见得,那孙亦谐骑在大啲哥身上,一边举着根木头砸大啲的头,一边还骂:“看实力是吧!看实力是吧!跟我孙亦谐拼你有这个实力吗?大啲哥大啲哥,叫你一声大啲哥真当自己是哥了?你是大啲又不是大晒!”

  就这场面,知道的是江湖上赫赫扬名的东谐与绿林道的龙门帮堂主雷潮在谈判,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俩地痞流氓在河边打野架呢。

  “你干什么!”

  “干什么呢!快放开大啲哥!”

  大啲的小弟们这时也是做出了大多数人都会做出反应,就是先开口喊,边喊边往前冲。

  当然了,就算他们不喊,孙亦谐也早就注意到他们过来了。

  反正这番“敲打”已差不多了,孙亦谐也是见好就收,低头拿树枝指着大啲道:“大啲,你给老子听好了,今天老子就是教训教训你,手下可还留着情呢,念经就这一回,下回就该超度了,我劝你好自为之!”

  说罢,孙亦谐起身就跑,什么渔具啊、凶器的全给扔了。

  按说呢,孙哥跑得也不算很快,虽是比常人快不少,但遇上真正会轻功的,他断然是跑不了的。

  可惜啊……大啲的这帮手下,武功也都一般;更关键的是,这帮货一看大啲哥都被“摁在地上暴打”,便都想当然地觉得自己就算追上去了也讨不得好。

  因此,这十几个小弟,看似是浩浩荡荡冲了过来,结果无一例外都在大啲身边停下了,那一个个儿的……全都假模假样的上去搀扶大佬,嘘寒问暖,就是没人敢当出头鸟去追孙亦谐的。

  而大啲,此时也没有什么余力再去喝骂这帮小弟了。

  这位龙门帮的堂主,在被孙哥用不讲武德的手段“干了”几分钟后,那端的是——衣冠不整,鼻青脸肿,头破血***神恍惚。

  他那两条多处粉碎性的胳膊也在小弟们热情的“搀扶”下加重了伤势。

  事后回忆起来,大啲才后知后觉地发现三字王还蛮仗义的,让他“戴头盔”真不是说说而已,只可惜他当初没领会到这句话所表达的就是字面意思本身。

  当然,今日之事,大啲没有对任何人再提起,他也没有让今天到场的小弟们“有机会”去向任何人提起,毕竟……这实在是太丢人了。

  但是,终究是有一些风言风语流了出去,以至于在“黄东来粪坑杀人”之后,“和孙亦谐去钓鱼一定要戴头盔”的奇怪传言也在江湖上广为流传,而“为什么”,却没人知道,又因为没人知道,大家就开始自己“脑补”,然后各个版本的故事就出来了,且那尺度,比起“大啲被孙亦谐干了”之类的假设……还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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