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胡垒前
荀灌娘来到大荔,非止一日,原本想着胡军大举围城,城内必然人心惶惶,她可以效仿先贤,帮助丈夫慰劳伤卒、安抚百姓,尽自己的一份力。可谁成想入城之后,就见无论军民,全都秩序井然,不见任何一人面有惧色,她不但帮不上忙,反倒被拘于衙署之中,等闲不得外出裴嶷有令,若无职司,谁都不准乱走乱动,就算裴该夫人也不例外。
换了旁人还则罢了,终究裴嶷是裴该的族叔,算荀灌娘的长辈,她就算再怎么任性,嫁至裴家不久,还是不敢跟裴嶷顶牛的。因此憋得实在气闷裴该忙着和徐渝一起设计、打造城防器械,也没多少时间回家安抚妻子好不容易听说胡军将退,今日便要出城追击,她就派人去跟裴嶷打商量,说我准备了一点薄酒,欲为夫婿壮行,还望通融。
裴嶷也非不近人情之辈,觉得这没什么关系,也便允准了。
因此荀灌娘便带着家奴先期赶到城门口,跟这儿等着裴该,见面后双手奉上酒盏,口出颂辞。裴该单手接过酒盏来,一口饮尽,随即将盏朝地上狠狠一掷,扬声道:“此盏若胡儿,我必蹉踏之!”可惜那是枚漆盏,打不烂,裴该干脆纵马而前,马蹄落下,将还在翻滚的漆盏给踩了个粉碎。
众军高呼声中,城门缓缓拉开……
裴该几乎把所有正兵全都撒出去了,光留下些辅兵和百姓,协助裴嶷守城。他命陶侃率“厉风”三营、“劫火”三营,以及郭默的“雷霆营”出北门直取胡军本寨,自将部曲合后;另遣“武林”三营出东门攻呼延实;“蓬山”三营出西门攻刘咸。
徐州军并非全都从城门而出城门、吊桥终究狭窄,那样出城速度太慢了,怕被胡军趁机遁去城壁上所有暗门也一并打开,士卒扛着长梯,架渡城壕,然后才于壕前整列。对面宋始目送刘曜远去,才一回头,就见城前已然乌压压的全都是晋人旗帜,不禁大吃一惊,心知今日奉命断后,必将是一场恶战了,急忙下令,全都撤回营中,凭坚而守。
徐州正兵久经训练,素质很高,在城前列阵的速度之快也使宋始吃惊不小。只见阵列才完,晋军便即分作十数个方阵,以骑兵穿插掩护,气势汹汹直逼过来。宋始当即命令平先:“汝既称勇锐,可为先阵,倚垒而阻晋寇,不使彼等追赶大王。”平先领命而去。
双方先是弓箭对射,当晋军前阵距离胡营约六七十步时,士卒开始加速奔跑,长矛普通长矛,不是拒马的两丈之矛夹杂刀盾,呼喊着掩杀过来。胡营前自然也有壕沟只是无水和拒马,晋人便尝试用先前渡涉城壕的长梯越壕,而以长矛挑开拒马。
此外,因为晋军列阵和进攻的速度实在太快,导致宋始匆忙撤归营内,就没时间把六具“飞梁车”也推回去那玩意儿太榔,转向不便,而且还得先撤了拒马等物才好归寨……刘夜堂自然也是在城上见过这种器械的,当即命人拖拽过来,转向以攻胡营。
“飞梁车”一直推到了营壕前不过其中三具,还没等到位就散架了前板放下,晋兵便即踩踏着奋勇杀来确实比踩着梯子要稳当多啦。平先傲立在营垒之上,左手盾牌遮护身躯,右手挥舞长刀,指挥胡卒倚靠栅栏防御。晋兵先以长矛朝营内攒刺,同时也被迫直面胡军的矛手,第一列数量基本相当,那些木栅栏又难以防住长矛,就仿佛两只巨大的豪猪猛然间对撞到了一起似的。
惨呼声中,鲜血迸溅,双方都各自有士卒中矛而仆。随即晋军刀盾手也从矛兵缝隙里钻了过来,挥舞长刀,奋力去斫木栅,对此胡兵就没有什么好的抵御办法了,时候不大,栅栏便有多处被劈倒、砍开,但刀盾手才欲冲入营内,扩大战果,却被胡兵短兵相接,又陆续逼退了回来。
刘曜留下来断后的,虽未必都是精锐,但皆忠勇之士,知道只有自己在这里拖延了足够长的时间,才能使主力安然撤归,己军也才不至于全军覆没自己未必能够得生,但袍泽却有生的希望故此人人拼命,前仆后继,晋军一时间也攻不进去。
裴该自然知道刘曜不会放一座空营给自己,定然留下了断后的兵马,原本计划让刘夜堂率“厉风”三营去攻营垒,出北门的其余各营则左右兜抄,尝试追击刘曜。可谁成想甄随正在策马前行,忽见“厉风营”已与断后的胡军接触上了,乱军之中,有一个熟悉的身影若隐若现呀,这不是擒拿过伊余的那个平先吗?
只见平先左盾右刀,端立于垒壁之上,无数胡军就以他为中心,排列坚阵,相互策应,奋勇厮杀,使得“厉风营”难以寸进。甄随当即就怒了,手中长刀扬起,朝着平先一指:“我等先去砍下这厮首级,再追刘曜不迟!”领着“厉风中营”便从侧面直冲了过去。
徐州军自北伐以来,大小近百战,还从来没有出得这么齐全过,故此各营督皆有争竞之意,无不鼓舞士卒,奋勇前突都督就在身后,我营能否扬名,盖过其他营头,就看这仗打得怎么样了!唯独刘夜堂为人老成,他知道都督交给自己的任务最重要,眼见胡军坚守不退,心知若是徒恃蛮勇,浴血前进,即便取胜,己方也必损失惨重胜利在望之时,又何必多伤人命,弱我实力呢?
故此旌麾连扬,将部下析分为四个梯队,不时轮替,如车轮般翻滚向前,不使任何一支队伍因为死伤惨重而减弱了战斗力。他希望能够通过这样反复突击,先疲惫了胡军前锋,然后再寻机发动总攻。
可是随即一瞥眼,特么的甄随这蛮子干嘛来抢我的任务?真是哪儿都有他,是可忍,孰不可忍!刘夜堂急了,便命右副营督董彪:“速去斩了敌将的首级,休落于蛮子之手!”
这个董彪本是冀州河间人士,天生身高力大,因为家乡遭到兵匪蹂躏,被迫携妻带子,一路南逃到了长江岸边,遂为李矩李茂约招募为兵。此人平素寡言少语,秉持着说得多不如做得多的理念,跟刘夜堂性情投契,乃被目为心腹,提拔他做了右副营督。
要说当日裴该在徐州大暴兵,将四营兵马扩充为十二营之时,因为手头缺将,故此新任副督多由正督举荐如高乐举荐熊悌之、陆和,甄随举荐王泽(谢风是卫循推荐的)但此后各大营往往被拆分开来,各自行动,副督们地位不同了,跟正督的关系难免日渐疏远,内心中逐渐生出了一份争竞心来。尤其前不久陆和替换下了高乐,则各营副督都难免会想,我是不是也有机会,把老大给拱下去,以身代之呢?尤以“劫火营”中,这种迹象最为明显。唯有刘夜堂举荐的两名副手董彪和周晋都跟他一样是老实头,依然把刘夜堂当作长官而非主官来侍奉,对其指令向来凛遵不违。
不但不违,往往连异议都不肯起。因此董彪听令后,二话不说,带着自己最精锐的两支小队就直接撞了上去,目标平先。
晋军这一加紧了攻势,胡汉方面略微有些吃不消了。一则素质有差,二来双方的武器装备多少也有点儿区别徐州正兵的装备都是官家打造下发的,质量很好,哪怕在训练中用坏了,只要主官证明并非自毁,随时都可替换;胡兵却往往使用着自己在战场上缴获来的武器,即有损伤,也无处替换,战斗烈度一增大,断刀、折矛之事便即层出不穷。
尤其原本胡军前阵都在抵御正面的“厉风营”,孰料甄随率“劫火中营”猛然间从侧翼直冲过来,平先多少有些捉襟见肘,急忙遣人禀报宋始。宋始自然也一直关注着战局,手把着生力军随时准备补充,见状不待平先求救,便急命裨将丘中伯率五百兵去迎甄随。甄随才到营前,便下了马,双手各执一柄长刀,劈开栅栏,往里便冲。他将双刀舞若车轮一般,身先士卒,当者无不披靡。丘中伯急来放对,可是才刚一个回合,便被甄随手起刀落,连肩带背砍成了两段。
将领阵亡,正面胡军瞬间崩溃,甄随一边命士卒齐声高呼:“生擒伊余的甄老爷在此!”一边率部继续猛冲。
“劫火营”两名副督王泽、谢风都对甄随隐有微辞,一则甄随喜欢抢功,自己吃肉,往往连汤都不肯给副手留一口喝,二来他还抢人举凡勇猛之士,他想尽办法,使足手段,也一定要调来自家的中营听用。故此论起单兵战斗力来,“劫火中营”实为徐州全军之冠,若在训练上,甄随能有刘夜堂一半用心,估计便可横扫其他营头,彻底无敌了。
“劫火中营”的士卒论阵列、配合,不如“厉风营”远矣,但在这种相对复杂的地形上胡营外有壕,中有栅,内有垒,而且为了惑敌,很多帐篷并未撤去士兵个人膂力、战技的效用却能够发挥到最大。因而正面董彪杀得浑身是血,也不过才刚率数百人逼入胡军营垒之中,侧面甄随起步距离较远,却率兵大步猛冲,几无停留,已经可以直面平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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