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风起微澜
原焕面带微笑看向张辽,语气一如既往的和煦,“陛下迁居长安未央宫,董卓留在洛阳毕圭苑对抗关东联军,都亭侯可有参战?”
张辽撇了撇嘴,换了个姿势阴阳怪气的说道,“杀鸡焉用牛刀,都亭侯武艺高强,当然有更要紧的活儿。”
董卓自知得罪的人太多,生怕被人刺杀,恨不得让吕奉先一天十二个时辰守在他身边,打仗哪儿有给他当护卫重要。
原焕微微颔首,“在下没有记错的话,文远上次说现今在都亭侯麾下做事。”
张辽咧嘴笑笑,“大人记性真好。”
他的上官的确是都亭侯吕奉先,不过现在到处都是乱七八糟,董卓身边离不开他那上官,迎敌时派的都是他从凉州带来的亲信,打仗有军功,军功这种好东西可落不到别人身上。
他还好些,驻守郿坞好歹是个正经差事,像吕奉先那般名为中郎将、都亭侯,实际上却是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护卫,心里不知道有多憋屈。
董卓对吕奉先这个义子也没多少真心,只是看重他的本事,想将人禁锢在身边当贴身侍卫而已。
他出来之前还在听那家伙埋怨董卓老贼凶残暴戾,心情稍有不好就拿身边人出气,上次心情不快竟然直接拿手边的手戟扔他。
要不是他身体灵活跑的快,脑袋都能被砸个血窟窿。
张辽人缘不错,和哪个都能说上两句,不被看重有不被看重的好处,他在京城时每天这边溜溜那边逛逛,斥候知道的小道消息都没他多。
原焕不经意间听了一耳朵八卦,对这人的不着调有了更深刻的认识。
关东诸军名为讨董卓,实际各有各的小心思,都想伺机发展自己势力,早晚都是要散的。
都说董卓西迁是畏惧关东联军势大,其实仔细想想,这事儿和关东联军有没有关系还说不准。
凉州军中多胡人,羌胡不愿远离故土,洛阳对他们而言过于遥远,董卓要稳定军心,必须要返回关中。
除此之外,并州西河郡白波贼大兴,牛辅征讨白波贼失利,一旦白波贼进入河东,就能直接切断他的后路。
长安有潼关天险,既能避开中原争端,又能凭险据守,他在关中经营多年,多方面考虑之下,迁都对他来说的确有百利而无一害。
后世直接将董卓西迁当成关东联军的功劳,那是给联军脸上贴金,只要仔细琢磨琢磨双方交战的胜负就能发现,松散的关东联军根本无力对抗董卓手下的精锐骑兵。
洛阳虎贲、羽林、五营兵人数众多,但多是从市井商贾闲散子弟或是乡野间的村夫中选拔而来,没有经过正经的操练,打山贼野寇尚且不足,更何况对上身经百战的西凉锐士。
曹操率兵进攻结果大败而归,孙坚与董卓部下交战也是败多胜少,战绩之差一目了然,要说董卓惧怕这群乌合之众而迁都,他肯定是不信的。
原焕养病的日子过的滋润,这几天一边逗弄小崽崽一边梳理原主留下的记忆,竟然真的让他找出了以前没有注意到的问题。
董卓不是傻子,进京之后拉拢了大量士人为幕僚,像王允、伍琼、郑泰、何颙这些后来走到他对立面的人,这时候都是他的幕僚。
袁隗官至太傅,有他的帮扶,再加上那些名气极大的幕僚,董卓很容易在朝堂站稳脚跟。
原主这位叔父扶持故吏董卓,希望董卓能成为他的帮手,万万没想到事情朝着他控制不了的方向发展,董卓直接反客为主自己掌控了朝堂。
董卓废刘辩立刘协是经过袁隗同意的,袁绍、袁术弃官逃出京城,无疑在袁隗脸上狠狠打了一巴掌。
袁隗是三公之一的太傅,原主是九卿之一的太仆,论官职,袁隗这个叔父地位更高,但是在袁氏族内,族长并不是袁隗,而是身为前任家主袁逢嫡长子的原主。
袁逢在灵帝继位是成为太仆,之后官至司空,从这里可以看出,只要原主按部就班的往前走,完全可以复制父亲的官职顺序。
然而事情没有那么简单,袁氏枝繁叶茂,内里藏污纳垢不比别的地方少,袁绍、袁术两兄弟能打的不可开交,在他们之前,袁氏内部的争斗同样很多。
世家嫡庶长幼分明,袁氏上一代中,袁逢长于袁隗,就算袁隗能力不俗,年轻时出任南阳太守,迎娶大儒马融之女为妻,人脉地位样样不缺,甚至比兄长袁逢更早的成为三公之一,但是规矩在那里摆着,族长只能是袁逢而不是他。
原主是个谪仙一样的人物,却不代表他什么都看不出来,袁隗不喜欢他,更偏爱被过继出去的袁绍,时不时仗着辈分高给他找些无伤大雅的小麻烦,这些他都知道。
心长在别人身上,人家想喜欢谁就喜欢谁,好像父亲在世时更喜欢他一样,叔父偏爱别的兄弟很正常,他只要平衡族人关系,带领袁氏稳立朝堂就好。
叔父当年对父亲成为族长便颇为不服,如今他年纪轻轻成为袁氏族长,叔父胸中不快他可以理解,只要不挑唆他们兄弟自相残杀,别的小动作他都可以当做看不到。
原主打算的很好,但是从旁观者的角度来看,原焕不得不感叹一句,他还是太天真了。
他是袁氏族长,袁绍、袁术弃官出逃那么大的事情谁都没有告诉他,还是从别人口中得到的消息,只这一件事就可以看出底下的弟弟都有自己的小心思。
袁绍、袁术刚刚起兵讨董,太傅府上的官员就跑去投奔联军中的人,甚至刚到那里就被委以重任,别说董卓觉得袁隗会和关东联军里应外合,让他来看他也怀疑。
董卓灭袁氏一族时找的罪名是勾结乱党,原主无端遭殃,袁隗是不是无辜还尚未可知。
所以他说,汝南回不得。
原主记忆中的族人都加了十米滤镜,在他看来,袁家长辈和蔼兄弟友善,是世家大族中难得没有兄弟阋墙的清流。
至于袁隗给他找的小麻烦?
谁家没点小打小闹,打打闹闹才更显得感情融洽。
就……傻的可爱。
原焕哑然失笑,示意张辽搭把手扶他回房,伤口正在愈合的关键期,不怎么疼,只是痒的厉害,他害怕不小心扯到伤口导致前功尽弃,小心得不能再小心,疾医开的药他是真的不想再喝了。
张辽很有眼力见的过去帮忙,经过这些天的锻炼,这样的活儿他已经做的非常熟练。
嘿,不愧是他。
袁璟小家伙被侍女抱去里间,这会儿不哭不闹应该是睡着了,原焕隔着屏风朝里面看了一眼,然后走到外间的书案旁坐下。
伤口在腹部,不牵动伤处完成跪坐的姿势难度颇高,等他调整好坐姿,张辽已经将笔墨以及可能会用到的竹简绢布全部准备好了。
原焕先道了声谢,然后提笔在绢布上写下几行字,感谢原主的刻苦努力让他平白得了手好字,不然怕是拿到笔就要翻车,“文远,得空将信送到伏义手中,他见到信会知道要怎么做。”
——大丈夫生于天地之间,岂甘久居人下?
关东联军内部不宁,董卓手下也不是铁板一块,吕布在他手下郁郁不得志,不用等王允挑拨离间,他现在就可以挑拨。
文人挑拨需要绕圈子,武将脾气上来直接就是干,只要高顺现在还没变成那个“吕布知其忠而不用”的高顺就好。
原焕写字没有遮掩,张辽看着绢布上的字眼睛越来越亮,大丈夫生于天地之间,当然不甘心久居人下,大人终于要开始干大事了吗?
他就说嘛,袁绍能在外面扯大旗当盟主,他们大人比袁绍强了百倍千倍,出去之后……咳咳……总之肯定比袁绍厉害。
高伏义是个木头脑袋,要紧事情找他比找高伏义更合适,大人要不要重新考虑一下,他真的比高伏义能干。
“有问题吗?”原焕对上那双亮晶晶的眼睛,将绢布展开又检查了一遍,并没有发现哪里有问题,“文远为何这般反应?”
张辽回过神接过绢布,略带兴奋的问道,“大人,我能和高伏义换个活儿吗?接下来他来郿坞保护大人,我替大人冲锋陷阵。”
原焕无奈摇头,“首先,我们不需要冲锋陷阵,其次,文远,你是不是忘了我们身在何处?”
这里是郿坞,是董卓给他自己准备的进可攻退可守的养老大本营,两个人名义上都是董卓的部下,想调换岗位找他不行,得去找董卓。
张辽从纵横沙场的幻想中清醒过来,意识到自己闹了个笑话俊脸一红,借口送信慌忙跑出去。
下一次、下一次他一定不会再闹笑话。
日落西山,星月皎洁,酸枣联军驻地,良宵盛宴灯火通明。
曹操帐中,几个狼狈的年轻小将低着脑袋喝闷酒,神色低落和外面的热闹格格不入。
十八路诸侯联合意在讨董,结盟的时候表现的赤胆忠心,说什么“齐心合力,共赴国难”,结果呢,一个个的勾心斗角抢功劳,还不如一盘散沙省心。
曹操推动各路诸侯起兵讨伐董卓,原以为有汝南袁氏出身的袁绍为盟主,联军之中即便有些摩擦也不会耽误正事,万万没想到找来的尽是些借口营救天子铲除董贼谋私利的虚伪小人。
大汉天子本该威仪八方,如今却被奸人掌控随意废立,朝中奸臣当道,蝇营狗苟奴颜婢膝,对董卓的恶行敢怒者多却无人敢言。
十八路诸侯兵强马壮,有乌程侯孙坚势不可挡,有冀州牧韩馥提供粮草,若能万众一心兵分两路,一路固守成皋,据敖仓,塞缳辕、太谷,一路率南阳之军,驻丹、析,入武关,两路兵马遥相应和,董贼岂有生路?
结果可好,一群人聚在酸枣满口仁义道德,打起仗来却各种推脱,孙坚为先锋进兵汜水关,一路大胜杀到离洛阳只有几十里,紧接着便出现了克扣军粮的事情。
袁术担心孙坚功劳太大盖过他的风头,在大军旗开得胜之时故意不发粮草,导致孙坚军中因缺粮而被董卓部将华雄偷袭,进而前线整个溃败。
如此心胸狭隘不分轻重缓急,如何对得起他袁氏门生故吏遍天下的美名?
更令他愤怒的是,身为盟主的袁绍对袁术的所作所为置若罔闻,竖子不足与谋。
大汉传承四百年,难道要亡于董卓之手不成?
曹操胸中郁郁,仰头又是一盅热酒下肚,他以为袁本初和他一样想要匡扶汉室,现在看来,能和他一同挽救江山社稷的竟然只有一个乌程侯。
呜呼哀哉。
帐中气氛低迷,联军靠不住,想要打仗只能靠他们自己,只是他们兵马有限,昨日试图率兵占领成皋,不料董卓派徐荣率军迎战,那徐荣所率兵马是他们的十倍之多,又是粮草充足的精锐之军,他们如何打得过。
此战军中士卒死伤大半,只得退回酸枣再行商议。
“兄长,我们现在怎么办?”曹洪受不了帐中的氛围,率先开口打破沉默,“盟主不愿分兵西入武关围困董卓,我们刚吃了败仗死伤惨重,想派兵也无兵可派,是进是退兄长你说句话吧。”
曹操神色晦涩不明放下酒樽,许久才咬牙开口,“离开酸枣,前往扬州募兵。”
北方连年战乱,能募到的兵还没有黄巾乱民多,他们如今粮饷不多,不能招募乱民为己所用,想要快速恢复元气,只能去战事较少的地方募兵。
他这次损失惨重,联军却迟疑不前,日日在酸枣高歌宴饮,如此联盟不待也罢。
天子被董贼胁迫西迁,洛阳长安皆在董卓的控制之下,如今除了乌程侯依旧在和董卓作战外,其余关东诸侯早已将这事置之脑后,甚至连表面功夫都不肯做,为了扩大势力地盘,纷纷割据称雄。
袁本初身为盟主,不思为国效忠,亦不思为族人报仇,满脑子想的都是拥兵自重,他以前是瞎了眼才觉得那人能和他一起施展抱负。
洛阳城,高顺从军营回到暂住的府邸,展开从郿坞送来的锦书,看到上面写的东西后不自觉的皱起眉头。
字迹秀丽疏朗,正是远在郿坞的太仆大人亲笔所书,张文远在大人身边胡说八道讲了什么,大人怎么会对吕布感兴趣?
董卓生性凶残,吕布能被他重用,脾气没比他好多少,绝对不是好相处的人。
大人想要为族人报仇的急切之心他可以理解,但吕奉先真的不是好掌控的对象,高顺仔细将绢布收起来,看向窗外陷入沉思。
府邸外面,宽敞的官道带着明显的破败气息,身量远超常人的高大武将骑在高头大马上,头顶两根显眼的须须随着马蹄跳动规律的晃着,将他身上的煞气冲淡不少。
洛阳城中如此打扮之人,除了中郎将、都亭侯吕布吕奉先再无他人。
徐荣刚打了胜仗回来,董卓那边正设宴庆祝,吕布自认比徐荣厉害的多,可是打仗就是轮不到他,庆功宴上喝酒也没什么滋味,宴席刚结束就跑来找和他一样一直没被派去战场的倒霉蛋。
都说酒壮怂人胆,对于不怂的人来说,喝高了之后更能折腾。
“高伏义,高伏义你在家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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