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1 章
◎旁人待你若是不及我好,便说明不够喜欢你◎
柔止自马球场归家之后, 才用完晚膳,便听说程家人送了谢礼来。
林含瑛笑道:“程首辅这长子天纵英才,他爱子如命, 会送谢礼来也不奇怪。”她从善如流地收了东西,见里头还有些给女孩子的玩意儿,便一股脑都塞给了柔止。
柔止抱着一匣子的首饰回了房间,还没来得及仔细看呢, 便又听说乐安县主上门来了。
她这些同窗里,除了余燕雪之外, 旁人还没有到她家中来过。乐安先前与她起过争执,柔止听见她要来,心下十分诧异,却仍然是叫人摆了些点心与茶水。
乐安想来是回府换了身衣服,又用了脂粉遮掩面上哭过的痕迹, 瞧着已是好多了。可她面色仍然略显憔悴, 显然是因着方才忧心太过的缘故。柔止请她坐了, 又问道:“程公子好些了么?”
乐安点点头, 似乎仍然心有余悸,只说:“好多了。方才太子殿下遣了宫中太医去他府中看诊, 只说处理得及时,只要饮食注意一些, 恢复起来也不怕面上留疤。至于那只手, 只是轻微骨折,并没有大问题, 修养一段时日就好了, 也不会影响往后的书写作画。”
柔止也松了口气。
程瑜柏那般的人才, 倘或真的毁了容或者是落下残疾, 那也未免太过可惜。
乐安又说:“还是要多谢你。你那侍女及时替他处理了伤口,后头的太医都说了,那伤口处理得极好,恢复起来能快许多。”
柔止抿了抿嘴笑道:“都是同窗嘛,恰好我的侍女能帮上忙,于我不过举手之劳,你不必言谢。”
话虽如此,乐安却愈发想到了那日柔止摔倒,而自己头也不回地离了现场之事。她如今心中愈发懊悔,便开口说:“我今天来,不只是为了程瑜柏的事情同你道谢,还要向你道歉。前些时日,我同他闹了口角,那天又听人说什么,你比我更好的话,我见程瑜柏没有反驳,心中很是不舒服,所以后来针对了你几句,乃至你摔倒我都视而不见……说来其实那也不是你的问题,是我自己心眼儿小,才把旁人的帐记到你的头上。”
她越说越难过,声音也低沉了下去:“我后来也回去找你了的,不过见太子殿下在,不敢进去。”
柔止一惊,诧异道:“你见着太子哥哥啦?”
乐安点点头,又忙安慰说:“你放心,这件事情我谁都没说过。”
柔止这才松了口气,旋即又安慰她,说:“没有关系的。而且我摔倒也不怪你,你不必自责。”
乐安见她这般宽容,心下更是难过了,只觉得自己倘或有柔止一般的肚量,也不会先前去为难这么一个柔软可爱的小姑娘。她再三保证,说:“我以后绝不会为难你了,要是有人欺负你,你只管告诉我!”
柔止不由“噗哧”一声笑出来,只说:“哪有人欺负我呀。”
乐安震惊地道:“你是不是有些缺心眼儿,今天那个宁秋露那般对你,难道不是欺负你呢?”
乐安先前看着高贵冷艳,稍稍与柔止熟了一些,便暴露了本性,她冷笑一声,又不无嘲讽地道:“不过你放心,我看宁秋露是喜欢太子殿下的,因而见不得你好,但是太子殿下才不会喜欢她。”
柔止眨了眨眼,好奇地问:“她喜欢太子殿下?”
乐安道:“对啊,她父亲是太子殿下的老师嘛,早些年的时候,殿下总是去她家拜访,估计就是这个缘故,一来二去,他就被宁秋露给盯上了呗。她顶着个京城第一美人的称号,上门提亲的人不少,偏偏这么多年都没嫁人,不就是等着东宫什么时候选太子妃么?”
柔止“哦”了一声,有些恍然,旋即又有些紧张地问:“那太子哥哥喜欢她么?”
乐安斩钉截铁地道:“不喜欢,要我说,比起那个劳什子的京城第一美人,你要好看得多,也难怪殿下喜欢你还多一些。”
柔止眨了眨眼,心情忽然便好了起来,笑眯眯地道:“嗯,我也最喜欢太子哥哥了。”
乐安看了一眼她这缺心眼的样子,咳嗽了一声,说:“自然不是你这种喜欢?”
柔止:“啊?”喜欢还能分几种?
乐安便侃侃而谈:“比如说,你看我喜欢程瑜柏,我就想跟他成婚。我们两家本来早就有婚约的,如今只是没有正式下定,不过也算是大家都心照不宣的事情了。就是程木头说没有下定,就不能在外宣扬这件事情,所以上回旁人问起,他还否认了,可把我气得够呛……”
柔止便从善如流地说:“佩紫姐姐,你那天听到旁人夸我而贬低你,程公子却不声不响,你那般生气,便是因为喜欢程公子对么?”
乐安面上升起些红晕,却并不遮掩,甚至还有些赞许柔止的说法:“孺子可教!”
柔止看着她明亮坦率的目光,便觉得心里好像有什么呼之欲出。
乐安方才换了衣服便赶过来华府,晚膳都没用两口,便一气吃了好几块糕点,又说:“不过我还是有点奇怪。我看太子殿下确实是很不喜欢宁秋露……呃,也不是,反正他看着不会喜欢大多数人,高高在上的。可是那日他在密林之中,的确是救了个人,宁秋露也不否认此事……”
她被糕点噎了一下,柔止连忙提起茶壶给她倒了杯水。
她说:“殿下救的确实不是她啊。”
乐安一怔,看着她,方才承认自己的心思都毫不犹豫的她,这会儿忽然结结巴巴了起来:“所以、所以是……是你么?”
柔止点了点头,轻声说:“我那天是想过去找哥哥的,然后碰上了九皇子的恶犬,哥哥恰好赶到,便将我救下了。”
“我就知道文琢熙不是好东西!”乐安忿忿,旋即又说,“那看来,殿下确实待你很不一般。”
柔止“嗯”了一声,心里想着的却是方才她说的“喜欢”二字。她心里乱团团的,想着:他待我很不一般,他也喜欢我,同乐安与程公子的喜欢,一不一样呢?
乐安没有注意到少女的面色,继续说:“那宁秋露也太不要脸了吧!就这么想同太子殿下攀上关系么?还做梦会被太子殿下抱回东宫?柔止,你也不揭穿她么?”
“之前殿下一直想办法帮我隐瞒身份呢,”柔止坦率道,“说是对我的名声不好。”
乐安点了点头,见她很是乖乖地坐在那里,没忍住,摸了摸她的头,下意识用了些哄人的语气:“太子殿下说得对,咱们不去争那个。宁秋露不要脸,就让她不要脸吧!”
柔止噗哧一声笑出来,点了点头。
她风风火火的,坐了一会儿,便说自己要先回去了,明日还要早起上学,又说明日就给柔止带她家最好吃的糕点。
可等乐安走了许久,柔止都没睡着。
她上了床躺着,测过身子去,眼巴巴地看着红袖,红袖不由好笑道:“姑娘倘或有什么话,对我直说便是。”
柔止轻轻地道:“红袖,我好怕太子哥哥有事哦。我听说孙贵妃经常找他的麻烦,陛下也不喜欢他。”
红袖不由一怔,旋即便安慰道:“姑娘先早些睡,殿下若是有空,便会来看姑娘的。”
柔止点了点头,把被子往上拉了拉,只露出一张小脸,对她甜甜地笑了笑:“红袖姐姐,那你能帮我给殿下带个话么?”
红袖不假思索:“好——诶?”
她怎么知道自己是太子的人的?
柔止叹了口气,说:“上次你受伤,我就猜是太子哥哥罚了你。我阿爹阿娘都什么也没说,那处置你的一定就是太子哥哥了,不过你别担心,我跟他说过了,叫他以后不要越过我罚你。”
红袖不由有些感动。她早就知道,自家姑娘只是瞧着软和,其实心里是最清楚的。她望着柔止,温柔道:“那姑娘想叫我给殿下带什么话?”
柔止说:“叫他小心一点,不要被旁人算计了,还有……”
“还有,”她小心翼翼地说,“那个小兔子香囊,你问问他能不能还给我。那个是燕雪姐姐送我挂床头的,他要是喜欢,叫他自己买去,你替我把银子给他。”
红袖:“……”
……
柔止的话被原封不动地带到了。
彼时,文琢光正从审讯室出来。
他手指间有些血迹,垂下眼去,面无表情地在盆中洗手。
他略有些洁癖,并不喜欢血腥味,所以足足洗了两三回,方才在观棋捧着的白布上擦干手指,回头问红袖:“扇扇说了什么?”
红袖便道:“姑娘说,呃……叫殿下小心一些,莫被旁人算计了,还有……说能不能把香囊换给她,她再给殿下银子,殿下自己去买一个。”
文琢光神情一顿,半晌无奈道:“是她说得出来的话。”
观棋收起了帕子,笑道:“殿下才审完人,去华姑娘那儿待一待也是好的。”
红袖眼观鼻鼻观心,并不敢抬头看文琢光。可即便如此,她也依旧能闻到对方身上远远飘来的,浓烈的血腥气息。
等文琢光走后,她没忍住问了观棋:“今日那人很难审么?怎么殿下还亲自动手了?”
观棋“嘶”了一声,轻轻地道:“那人被逼急了,一直在胡乱攀咬,一下子说是许家指使,一下子说是程家指使,朝中重臣,被他说了个遍。还好殿下没把人交给大理寺,不然这些话能被别有用心的人拿来大做文章。”
红袖惊道:“那幕后之人到底是谁?”
“殿下心中想来已有答案了,”观棋对她竖起一根手指,“咱们不要猜才是最好的。”
红袖连忙噤声。
柔止睡得迷迷糊糊的时候,忽然察觉一只有些冰冷的手落在自己的面上,她一个哆嗦,睁开了眼睛,便见文琢光坐在自己榻前。
她茫然地喊:“哥哥?”
文琢光眼中似乎有些阴霾,见了她这般模样,神情稍稍缓和,又成了白日那个光风霁月的太子殿下了。他用手指刮了刮她的鼻子,问:“要把香囊收回去?”
柔止嘟囔说:“那本来就是燕雪姐姐给我的,你不能抢走的嘛!”
文琢光轻轻笑了笑,又捏了捏她的脸。
柔止拥着被子坐起身,动了动鼻子,仿佛有些困惑,“哥哥你受伤了么?身上怎么有些血腥味儿?”
她像一只小狗那样东嗅嗅西嗅嗅,最后几乎要趴到他衣领上去,文琢光拎着她的衣领把她拉开,淡道:“没什么,可能是不小心沾上的。”
实际上,他为了来见柔止,还特地沐浴焚香过,就是怕身上的血腥味儿惊着她。可不意她鼻子这样灵敏,就这样,都还闻见了味道。
柔止“唔”了一声,倒是不同他计较,只说:“好吧。”
她只觉得自自己回京后,再见到的文琢光与昔日的许徵是有些不一样的,不然她也不会在那么多人嘴里听见有关太子的……不太好的事迹。
皇帝偏宠幼子与娇妾,而太子失踪一年,回来却能稳稳地站住脚跟,自然不全是因为他背后有个许家。
文琢光铲除异己,绝不手软。
柔止那日见着的林次辅一家被抄的景象,其实并不罕见。林次辅不是头一个触霉头的,也不会是最后一个。这几年下来,文琢光年岁渐长,手段也温和了许多,可他能叫孙贵妃一党至今都被压得抬不起头,这温和也只是在表面上罢了。
但是柔止不明白这些,她隐约知道他与昔日不同,可文琢光待她依旧很好,好似也没什么不同。
柔止手脚并用地爬下床,去给他倒茶。
“已经半夜了,”她有些埋怨说,“哥哥你肯定又处理事情不睡觉。”
寻常住宅不似宫殿里一般能烧地龙,柔止偏偏喜欢在屋子里光着脚到处走,莲白的脚趾才踏上地面,文琢光便从后面捏住了她的腰,把不省心的少女放回了床上。
柔止睁大眼睛看着他:“哥哥?”
文琢光道:“地上冷,你不要乱跑。”
她果然很听他的话,闻言便点了点头,乖乖地坐在被褥上,仰着一段纤弱细白的脖颈看他。
中衣松松垮垮,露出精巧的锁骨与小片肌肤,虽然神情依旧天真懵懂,可身姿线条已然十分有女人味,文琢光目光略略往下后,身体一僵,旋即抬起手,拿被子把小姑娘乱七八糟地裹成了一团。
他今日的心情实在是不好。
即便他已经知道了这些时日一直在背后的捣鬼之人,可对方却足够狡猾,没有留下太多的蛛丝马迹。而孙贵妃那个蠢货,却以为他将人提出来自己审问,是因为他有些见不得人的勾当,还特地派人来讨人,说怎么也要给程家一个交代。
偏偏皇帝还向着孙贵妃——他看许国公不顺眼很久了,如今又有人把把柄送上来,即便是这事情没关系,到了皇帝手里都指不定与许家有关。
文琢光好不容易才把皇帝和孙贵妃的人打发走了,可那犯事之人嘴硬,文琢光只好亲手用了些法子,乃至见了不少血。
因此文琢光听见红袖说小姑娘想见自己的时候,心头是有些松快的。他总觉得在柔止这里,心绪能够莫名地平静下来,再是冷硬冰封的心肠,也总是在她的笑容与一声声的“阿徵哥哥”中柔软不少。
直到方才。
文琢光撇开眼,没有去看柔止疑惑的神情,而是坐到了桌边,给自己倒了一大杯凉茶喝下,冷水入了肠胃,似乎能够压下一些躁动的心绪。
柔止没有发现他的异常,还以为他是口渴了,便又说:“今天乐安县主来找我了,哥哥,程公子与她是互相喜欢的么?”
文琢光诧异道:“她与你说的?”
柔止点了点头,期盼地看着他。
她年纪还小的时候,就很喜欢看热闹,听故事。这会儿忽然对乐安起了兴趣,自然是想文琢光仔细地说一说的。
文琢光自然顺着她,想了想,只是说:“乐安与程瑜柏有婚约的事情,你应该知道了。这门婚事是先前两家大人指腹为婚定下的,因而二人自幼便玩在一起。”
不过一般来说,于情爱一事上,总是少女开窍得早些,程瑜柏如今是好些了,早些年的时候,旁人一起哄他与乐安的婚事,他便要恼得掉头就走,所以乐安常常不客气地喊他“程木头”。偏偏这两人都是家里宠着长大的,乐安脾气更是极大,可以说是瞧见程瑜柏一尺内出现个异性,她便要赶过去宣誓主权。
就连先前高阳夸了程瑜柏的诗好,都把乐安气得跳脚,回头把程瑜柏写的诗当着他的面给撕了个粉碎。
这两人这样闹了好久,后来便彻底冷战了一段时日。要不是程瑜柏今日在马球场受了伤,只怕两人还能继续冷战许久。
柔止听了便噗哧一笑,旋即做出总结:“那看来他们是两情相悦的,我看程公子分明就很在意乐安县主,见她哭,他慌得跟什么似的。”
文琢光摸了摸她的头,“嗯”了一声。
“今天她还说,”柔止又目光炯炯地瞧着他,“哥哥你不会喜欢宁秋露的。”
文琢光知道自家小姑娘不喜欢她,闻言自然是顺着她的意思,道:“不喜欢。”
柔止便松了口气,又说:“可是我对乐安县主说我最喜欢哥哥你,县主说不是这种喜欢。说我对哥哥的喜欢,与她对程公子的喜欢是不一样的。”
文琢光微微怔了怔,怎么也没想到,她今天忽然会说这些。
少女坐在榻上,神情柔软天真,秀发盈盈,愈发衬得一张小脸清新动人。她其实不是小孩子了,要不然今日马球场上,也不会有那么多人争先恐后地去讨他的香囊。
文琢光心中忽地便升起一种很古怪的情绪,只觉得无法想象,自己这般爱惜的小姑娘,有一天也同乐安一般追着另一个男子打转儿。
他方才压下去的烦躁又升了起来。他目光微冷,略带些不愉地瞧着柔止。
偏偏柔止还在撑着下巴继续畅想,“先前说,孝懿皇后以前为了陛下放弃自由,被困宫墙,我觉得不理解,今天看到程公子待乐安县主那般好,自己都疼得喘不过气了,还记着给县主捂眼睛,县主也一门心思都在他身上,我好像就有点理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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