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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九章(续)


季随云只配站在门外,他至今心里都有种浓重的不真实感,他曾握的宋白那样紧,可忽然间,宋白就不是他的了。季随云看着另一个男人做着自己做梦都想的事,而他只能看着,卑微懦弱的看着。

        季随云也想替宋白轻轻吹吹伤口,可他呼了半天,只在那块四四方方的小玻璃上呵出层薄薄的水雾,季随云生疏的,学着宋白从前的动作,伸出手在上面画出了一个模糊的笑脸。

        “囡囡,你失去什么,我都会补给你。”季随云声音低似蚊蝇,只是自言自语而已。

        不知道过了多久,吃过止痛镇定药物的宋白睡着了。陆伏成给宋白掖好被子,在他额头上吻过一记后才起身,陆伏成拉开门走出去,而后在门轻声合上时做了他一直想做的事——陆伏成鼓着腮,猛然提起拳狠狠砸在季随云脸上。

        季随云硬生生受了,陆伏成打得狠,季随云趔趄着退了几步,腮肉被牙齿磕破后在唇角蜿蜒出一线血迹。

        “你怎么有脸来的呢?嗯?”陆伏成眼睛猩红,整个人因为剧烈激动的情绪而颤抖:“他那么疼,浑身的纱布血粘着肉,才换上的床单用不了多久就被组织液打湿了。他什么都看不到,护工不小心弄出点稍微大的动静都能吓他一跳……他被谁害成这样?季随云,你要是有心的话,就该找个地方安静点去死!”

        宋白怎么样,季随云全都知道,陆伏成大不必再字字戳心,季随云自己心上早已是碎肉淋漓。

        季随云随意抹了一把嘴上的血痕,他冷冷看着陆伏成,只是道:“我去死,然后你给他弄移植的皮肤和眼角膜?”

        季随云嗤笑:“陆伏成,你记住了,是我把他还给你的,我心疼的我爱的我亏欠的只有他一个人,你算什么东西?这辈子我都不会再对另一个人起恻隐之心,你能打我这一下,是因为我愿意,少他妈得了便宜还卖乖了。”

        “我成全的是他,不是你的爱情,等哪天他不爱你了,或者你敢欺负他了,我会第一时间出现带他走。”季随云说完,不等陆伏成再反唇相讥几句,就转身大步离开了。可哪怕他之前说的话再有气势,也无法掩盖他此刻宛若一个溃败的逃兵的现实。

        那夜季随云的到来就仿若幻觉,不会有任何一个人告诉宋白。

        宋白伤的太重,父母那边也顶多只是瞒得了一时,他这个样子无论如何都是遮掩不过去的。陆伏成还没下定和父母说的决心,宋白的父母就到了上海。

        夫妇俩赶到医院时宋白正在做手术,陆伏成看到两个长辈时人都愣了。季随云陪在两个长辈身边,温顺愧疚的垂着头:“叔叔阿姨,阿白是在我店里为了保护孩子受的伤,你们放心,我不会只谈钱说补偿,阿白以后所有的事情我都负责,无论是后续治疗还是生活上,绝对不会亏他一点。”

        两夫妻都是知书达理的人,难过崩溃是有的,可他们无法对这样态度的季随云喊打喊杀的痛恨,况且本就是意外,如果不是老板好心,怕早就想着规避责任了。

        任含桃从前就对季随云很有好感,这时甚至强迫自己清醒:“小季,意外怪不到你头上。我给阿白买过一些保险,到时候报出钱你也能稍微轻松点。”

        那些保险钱比起季随云请来的医疗团队来不过九牛一毛,可季随云仍道:“阿姨,我不缺钱,如果阿白能和以前一样,我倾家荡产也无所谓。”

        这个时候没有人会客套,任含桃知道这是季随云心里话。她来不及多想什么,极度悲痛的情绪压的她只能眼泪涟涟地冲着季随云点点头。

        宋华峰沉默着坐在手术室外,他向来挺直的脊背也打了弯,人憔悴苍老了许多。儿女之于父母,都是心头血身上肉,宋白这样,他们怎么能不疼?说对季随云毫无愤恨是不可能的,但怎么都没有力气和脸面歇斯底里。

        任含桃宋华峰华章坐下,紧紧握住丈夫的手寻求温度。

        季随云站在陆伏成面前,沉声道:“你跟我来,我有东西拿给你。”

        上一次当着父母面约陆伏成出去,季随云给了陆伏成一张巨额数字的支票。

        这次陆伏成也跟着季随云走了,他们面谈的地点在季随云的车上。

        副驾驶座上的律师递给季随云厚厚一摞文件。季随云看都没看就交给了陆伏成。

        “随便什么办法,骗阿白签了字。”季随云声音冷漠:“别跟他说是什么东西。”

        陆伏成随手翻了翻,股份转让合同,房产赠与书,杂七杂八地还有许多令人咂舌的东西,陆伏成那张支票跟这些比起来,确实就和打发乞丐无异。

        “分手费?”陆伏成嗤笑一声:“季随云,收起你那副伪善的嘴脸,他不稀罕这些东西,更何况这些东西再乘以百倍也无法弥补他一二。”

        季随云只道:“我也想让你收起你那可怜的自尊心和硬骨头,我不可能让他没有生活保障的跟着你,我一点都不愿意他束手束脚的活着,喜欢什么东西还要担心着会不会让你有负担和困扰。”季随云嘲弄一笑:“陆伏成,养得起和养得好不是一个层面的东西,花钱给喜欢的人和情敌的冤大头是我,你从那儿立什么牌坊。”

        “那你觉得他就不会因为我收了你的东西生气?”陆伏成不落下风:“他宁愿贫苦计较着活,也不想遇到你,不想熬到头时眼前还总摆着一个关鸟的金笼子。”

        季随云这回倒是默默了良久,收不起可怜的自尊心的人是他自己,他再开口时终于说:“我知道他不想要,你别让他知道,以后总归算多条后路。那些钱你慢点往外拿,他那么信任你肯定不会太怀疑的。”

        陆伏成依然不置可否,稳如泰山。

        季随云闭了闭眼:“你答应我,我可以保证从今以后再不看阿白一眼。”

        陆伏成终于正眼看季随云,目光中满是质疑和诧异,他根本没想过季随云会做出这样的承诺。

        季随云太累了,累的呼吸都困难:“抱着这些东西走,我从不乱说谎话。你还配不上被我哄骗。”

        陆伏成冷道:“希望你能一直记得。”他说完就带着东西离开,重重甩上了车门。

        宋白从手术室被推出来后缓到下午才清醒,全麻的后遗症让他盖着两床被子还在打哆嗦。陆伏成俯在他耳边轻轻道:“阿白,爸爸妈妈来了。”

        宋白反应慢,许久后才慌张的细细哭喊起来:“陆伏成,你怎么能告诉他们!爸妈会担心的,我没事!我养几天就没事了!”

        任含桃咬着手背不敢哭出声来。季随云跟他们都交代过了,宋白突遭横祸,心里敏感,季随云让宋白的父母千万别过多表现出崩溃的伤心给宋白感受到,也比提到自己和店面火灾的事让宋白恐惧。

        任含桃忍哭到吐不出清晰的半个字,宋华峰努力让声音平稳:“我和你妈想你了,顺便来照顾照顾你。伏成一个人太累了。”他这是,隐晦的承认了宋白和陆伏成的感情,他支持,怕伤陆伏成父母心,怕天地难容,可他不支持,自己唯一的儿子怎么撑得下去?

        宋华峰退不了,他装作不知道,自认自私的让陆伏成成为宋白心里一份依靠。

        宋白只是在强撑,一个孩子无论何时遇到了苦痛难过总是需要父母亲人的。他哭声渐渐收了,在黑暗里伸出手,他小心翼翼喊了声妈。

        宋华峰几十年不曾有过的眼泪刷就下来了。

        果然有了父母陪伴后宋白的心总算是稍微安稳了一点。他自觉是大人了,不好意思在父母面前疼得哭哭啼啼,也不敢使小性子撒泼破罐子破摔。他只在陆伏成面前时会克制不住地细细碎碎的说自己目前的感觉。

        他说:“成成,我最近没那么疼了,只是伤口痒的厉害。”

        “成成,我的脸是不是很难看?”

        宋白的失明他自己都心知肚明,陆伏成就没太反对宋白执意取下眼睛上的纱布。宋白跟陆伏成说话时总拿那双无神的眼睛似专注的看着他,只是那双从前湿润乖巧的小鹿形状的大眼睛里灰扑扑的,半点光都没有。

        “成成,我好想看看爸妈……我想看看你……”

        “成成,梦里竟然颜色的,我昨天梦到……”他忽然住了嘴,悻悻地扭过头躺下来,半个字不肯多说了。

        在这个角度,陆伏成只能看到宋白完好的那半张脸,除了一点还没痊愈的细小刮痕,看起来还是又软又白嫰的,宋白闭着眼,睫毛安安静静趴着,就好像从来没被伤害过的样子。

        “乖,眼睛会好的,等身上再养养再做眼睛的手术……”陆伏成这样安慰他,用手上的流苏穗子逗弄般搔了搔宋白的脸。

        宋白被弄痒了,皱着眉笑起来,近两天身上没那么疼了,人也渐渐没那么阴沉了,很难得地撒了个娇:“你干嘛呀,真讨厌。”

        陆伏成把手里的小挂件塞给宋白:“我给你做的小钥匙链,你摸摸,软乎乎的是兔子,流苏挂在小兔子旁边。”

        那是个棉花塞出来的小布偶,摸着也能感觉到点粗糙,不让人意外,毕竟陆伏成的手不如从前好用了。

        宋白把小兔子揣在怀里,瓮声瓮气地说:“谢谢成成,我很喜欢。”

        陆伏成轻轻摸了摸他的头发:“喜欢就好。”他又道:“收了礼物,出点力吧?”

        宋白疑惑:“嗯?”

        “给你买了几份保险,省的以后处处不方便。”陆伏成欺负宋白对保险方面一无所知:“你就签几个名字就行。”

        宋白对陆伏成倒是无条件信任的,况且他什么都没有,总不可能被陆伏成卖掉:“我看不到,字写不好看的。”

        陆伏成柔声调笑道:“没关系的,反正你字从前也不好看。”

        宋白瘪着嘴,一副很不高兴的样子。

        陆伏成喉咙里有笑,脸上却无半点笑意。他把季随云留给宋白的需要签名的东西放在宋白手边,又亲手把笔塞进宋白手里:“来阿白,就是这里,签个名。”

        宋白凭着手感签上了。

        要签的很多,宋白没耐心到好几次想发脾气,都被陆伏成哄住了:“快了快了,没多少了,乖啊。”

        宋白根本不知道,他收下的是多么巨大的一笔财产。

        季随云果然按照约定一直没再来医院。宋白在医院住了将近三个月。已经是夏天了。

        宋白身上的伤只能等以后慢慢整形修复,他开始说想要回家了。

        宋白母亲陪他多,宋华峰没办法放下自己的班级。他说想回去,任含桃是舍不得拒绝的。

        陆伏成夜里陪护,在他耳边陪他讲小话:“回家之后就不方便一次次坐整形了。”

        宋白咬着嘴唇:“好不好看的,我又看不到。”

        陆伏成的心猝不及防被宋白狠狠攥了一下。

        “我不喜欢医院,我也不喜欢上海,我想回家。”

        “我不想天天会有那么多的医生护士看到我的脸。”

        陆伏成沉默了。宋白比陆伏成想象的更在意面目。

        可饶是陆伏成都想不到宋白心里更深的隐痛。宋白一直都觉得,是因为他毁了容,季随云才嫌麻烦一眼都不肯看他。

        宋白不愿去想,可他根本控制不住夜深人静时眼前混沌漆黑时去想到从前一些点滴。他吃了好多药水肿的厉害的时候,季随云还握着他小馒头似的脚亲,季随云说他怎样都是最好看的,季随云偏执极端,可季随云表现的发疯一样爱他。

        眼睛看不到,就会更疯狂的去回忆曾经看到的东西。宋白猛然惊觉,其实季随云后来在他身边,一直是卑微的。季随云无下限的纵容讨好,眼神温顺卑微,只要宋白一个不满的眼神,他就不敢再越半步。

        自己的脸那么好看吗?脸那么重要吗?宋白不明白。哪怕陆伏成再无微不至的关心他,一遍一遍说阿白怎样都好,宋白耳朵里还是会传来季随云的声音。

        季随云说:“你的脸不好治。”

        季随云说:“很忙,就这样吧。”

        宋白知道自己这样很不对,可他没办法控制自己。他恨季随云为什么扔下他,恨季随云狠心到看他一眼都不,恨季随云说假话……可他想季随云。

        这份想念让宋白更唾弃自己的恶心。他明明有最好的陆伏成陪在身边,兜兜转转他和陆伏成终于又可以安静的在一起了,为什么会去想一个骗子?

        宋白想回家了,回到家一切都好了。他其实慢慢接受了自己的失明,他和陆伏成撒了谎,他现在明明不想看到任何人的面目。宋白想,原来我也是个骗子。

        陆伏成同意了带宋白回家。收拾东西打包邮寄那天,宋白一直站在门口,他睁着空茫的大眼睛,没有焦距的视线确确实实落在门外。陆伏成心里有些苦涩,到底什么都没问。

        出院时陆伏成牵着宋白的手领着他慢慢走,宋白戴着帽子,口罩遮住了脸,他头小脸小,这样看倒像个小明星。

        宋白多了个习惯,他心里不安时总爱捏陆伏成送的那只小兔子。机场嘈杂,他几乎把那只兔子捏成了饼。

        安检验票时,宋白被迫摘下帽子和口罩,他眼睛灰扑扑的,在人群猎奇不好多看又忍不住看的目光里越发怯懦,陆伏成亲眼看着宋白眼睛里慢慢蓄了泪水,要落不落的挂着。

        引人心碎的可怜,陆伏成恨不得冲过去抱住宋白哄,让所有陌生人滚的远远的。

        安检过后宋白猛扑进陆伏成怀里,陆伏成轻声安抚他:“别怕,我一直看着你呢。”

        宋白轻轻嗯了一声,握住陆伏成的手攥的更紧了。

        眼角膜不需要配型,不接受活人捐献。陆伏成没有门路立刻给宋白安排上一份几十万人争抢的角膜。可他怎么舍得宋白等上几年甚至十几年都等不到?这个孩子花儿似的年纪,正是什么都好奇什么都新鲜的阶段。

        陆伏成终于在回到家后抽出宋白睡着的间隙给季随云打了电话。

        开门见山:“我知道你有门路,不需要你去强取豪夺,安排手术把我的角膜给阿白。”

        “想都别想。”季随云只给了这四个字。

        陆伏成想把眼角膜给宋白,季随云还不愿意呢。他有精挑细选的最好的给阿白。

        季随云摸了摸眼睛,有些小孩子气的笑起来。他的眼睛天生好,无论怎么糟蹋都不近视。他能一眼看到合同里密密麻麻文字中的陷阱,能看到浓密丛林里一点点人影,可他以后不能看到宋白了,那就索性什么都不看。什么都不看就能忍住,忍住不再去找宋白,不嫉妒和宋白在一起幸福快乐的那个人。

        季随云趁着这段时间签了很多文件合同和转让手续。他的眼睛,等宋白生日的时候就可以送给宋白了。他祈求神灵不要怪他自私,用见识过莫多污秽的眼睛污染宋白。这是季随云最后一点私心了。从此后他最宝贵的东西在他最深爱的人身上,想想就是一件太过幸福的事。

        季随云的打算没有泄露出丝毫。他不需要朋友无用的劝告。他也根本不打算提早为自己寻你一副合适的角膜。

        宋白最近总做梦,梦到季随云的眼睛,从高高在上的薄情到无奈宠溺的深爱,那双眼睛越来越温柔,越来越专注。季随云不太爱笑,可看宋白时眼睛里总带着笑意似的,很奇怪的一个人,眼睛怎么能会笑呢?宋白不明白,就像他不明白季随云忽然成了一个骗子。想想自己也不算被骗,季随云只是变成了最开始时的样子。宋白在梦里委屈了,他不喜欢最开始时的季随云,会很怕。

        陆伏成又看到宋白在梦里哭了。他用虎口轻轻揩干净宋白的泪水,他早就察觉了宋白的不纯粹。但他依然爱宋白,就和曾经的诺言一摸一样的爱。

        但陆伏成知道宋白不会离开自己,他会一直陪着宋白走出来。

        宋白不爱出门,天越来越热了,他穿着长衣长裤戴着帽子口罩走在外面除了闷热外还像个神经病,像怪胎。

        陆伏成一味纵着他,除了隔段时间必去医院外,他就在家陪着宋白。

        陆伏成妈妈的猫也送了宋白一只玩,陆伏成给他形容:“是橘黄色的那只,很能吃,可胖了,脑袋上有花纹,像……”

        “像季随云养的小老虎?”

        气氛忽然凝滞,像出现了断层似的,诡异的安静下来。

        还是陆伏成状若无事般开口笑道:“没错,就像小老虎,来,你抱抱。”

        那天直到入夜,宋白再没开口说过一句话。

        宋白足足沉默了两天。

        陆伏成没逼宋白,照例为他做一切,宋白说话他高兴专注地听,宋白不说话他也不会软刀子逼迫。

        第三天夜里,陆伏成往常一样为浑身赤萝的宋白擦身后,宋白没有第一时间笼上衣服。他努力把眼睛对准陆伏成的方向,轻声道:“成成,你看我身上的疤痕增生是不是很恶心。”

        “没有,我还是很爱你。”

        宋白向前探了探身,陆伏成很自然地拥他进怀里:“乖,别总乱想。”

        宋白咬了咬唇,忽然凑过去轻轻亲了亲陆伏成的脸,他其实想吻陆伏成的唇,只是找的并不精准:“……哥哥,你抱抱我好吗?”

        陆伏成愣住了。

        “你不是不嫌弃我吗……”宋白脸上带着点执拗,他甚至偏执大胆地伸手往陆伏成身下摸:“看到我这样子硬不起来的吧?”

        陆伏成摇摇头,虽然宋白看不见。他根本做不到怪罪宋白一点,哪怕宋白已经算得上利用他彻底去覆盖另一个男人给他的影响:“阿白,冷静的想一分钟,你真的想我抱吗?”

        宋白毫不犹豫的点头。可陆伏成没动,陆伏成要他想。

        一分钟有那么长,长到和季随云的一切都控制不住在脑海里过了一遍。

        时间到了。宋白红着眼睛点头:“我要你,我只要你抱。”

        陆伏成轻轻吻了吻宋白脸上的伤疤,温柔地将他推倒在床上。

        近一年了,陆伏成终于再次这样亲密的抱到他,他不再是完好无损的了,无论身心都不是了。可陆伏成依然如获至宝,他算得上怜惜地去亲吻那些丑陋的伤疤,用脸颊熨贴宋白的心口。他慢慢的一点点更近一步,他用唇舌一点点将宋白舔湿弄软。

        陆伏成不爱在床上讲话,宋白什么都看不到。他被深深顶进去时下意识的习惯性的想说,季随云,轻一点,我受不了。

        可宋白忍住了,他告诉自己不用再被季随云影响了,和自己一直在一起的是陆伏成。

        陆伏成怕他蹭到后背,把宋白按坐在怀里。宋白盘住陆伏成的腰,紧紧搂住他的脖子,小猫叫似的嘤咛:“成成,成成……”

        陆伏成吻他:“我在,我永远在。”

        顾着宋白的身体,陆伏成只要了他一次。宋白很快就睡回去了,这次睡的安稳了许多,沉沉的,眉毛也松开了。

        宋白的生日快到了,他是七月七的生日,敏感又顾家的巨蟹座。宋白真正的二十岁了。

        那夜过后宋白更黏陆伏成,陆伏成问他生日礼物想要什么时,宋白正枕在陆伏成腿上喊小爱,宋白闭着嘴想了许久后才道:“我想要月亮。”

        陆伏成笑:“只想要这个?”

        宋白哼了哼:“没有月亮就只要成成吧。”

        陆伏成被他甜到了。

        宋白的生日自然不会大操大办,长辈都担心宋白受到什么忽然的应激。但每个人都很用心的默默为宋白挑礼物。

        陆伏成妈妈准备了一根很漂亮看起来很有欧洲老贵族味道的拐杖,她提前送给了阿白:“平时可以用它探路,更多时候可以用来打惹你生气的陆伏成。”她很温柔细心的不去触碰宋白的伤口了。

        宋白拎着拐杖敲敲打打欺负陆伏成时陆伏成的电话响起来。

        陆伏成看了一眼来电显示,找借口躲出去接了起来。

        “我明天到沈阳。”

        陆伏成还没来得及皱眉。

        “阿白的眼角膜有了,你明早十点带趿去医院,我安排了人接你们。”

        “我知道了。”陆伏成说:“记住你的话,不许见他。”

        电话那边挂断了。

        陆伏成有些高兴,却莫名有点心烦意乱。

        宋白夜里磨着陆伏成想要,陆伏成察觉出宋白比以往重欲,或许是为了排遣压力,或许,是被季随云那么多手段把身子调校了出来。

        陆伏成哄他安稳睡觉:“明天要去医院,你体力不好,别胡闹。”

        “不想去医院。”宋白不讲道理:“我不想不想。”

        “角膜有了,你不想早点看到我?”

        宋白愣住了,他疑惑:“……这么快?”

        “不是好多人都夸你有福气吗?快点还不好?”陆伏成曲起手指轻轻弹了宋白一记:“好好休息,快睡。”

        宋白安静了很长时间,直到陆伏成以为他睡着时他却开了口:“我害怕,我害怕看到自己这个样子,觉得站在你身边自卑。”

        陆伏成知道没有作用于宋白很管用的道理:“你不做爸妈多心疼?”他对宋白的心,时间久了,宋白就不会怀疑了。

        宋白这回果然老实了,他开始为即将能看到光明而忐忑紧张。

        第二天宋白按医嘱禁食禁水,陆伏成领他进医院,季随云安排的人很谨慎,一点没有暴露出异样。

        宋白先走进了手术室。不多时,季随云出现在门外。

        “人呢?”陆伏成问。

        “就是我。”季随云笑的像打了胜仗:“你看,你分不开我们了。”

        陆伏成不知自己是气愤,还是有点可怜季随云。

        季随云走进了手术室。他脸上还带着笑,对于黑暗的未来不抱一丝恐惧。季随云只是遗憾,他到现在都没得到宋白的一点点垂怜和哪怕施舍同情的爱,他遗憾,自记事起就没被人爱。

        手术非常成功,想象中可能有的排异丝毫没有出现。宋白蒙着纱布出来时还跟陆伏成说:“成成,局麻一点都不疼,这双眼睛也很舒服。”

        陆伏成弯了弯嘴角:“你不受罪就好。”

        宋白的眼睛恢复的很快,不到半个月就可以拆纱布了。他拆纱布那天是上午去的医院,中午任含桃会做好吃的,今天是宋白的生日。

        纱布被医生娴熟的拆下,宋白最近已经有意识在黑暗里慢慢睁开眼了,他现在很熟练的慢慢睁开眼,有些不习惯,睫毛扑闪扑闪的开开合合。

        这双眼睛还需要宋白花更多时间去适应去恢复。可也足够宋白喜悦。

        “像我自己的眼睛一样。”宋白抱着陆伏成胳膊说个不停:“我觉得彻底恢复好后估计会比我之前的视力还好呢!”

        陆伏成顺着他夸,可还是显得有些寡言。直到宋白从医生的仪容镜里看到了自己的脸,他就沉默了下来。

        这真的是一张算得上丑陋的脸。

        陆伏成太了解宋白:“慢慢来,你不是疤痕体质,现在整容技术很发达,会治好的。”

        宋白却在出了医生办公室后说:“没关系,我习惯习惯,只要你不嫌弃,有些痕迹也没关系。”

        陆伏成疑惑地看了宋白一眼。

        宋白用很轻松的语气道:“哎呀,男人太好看也没什么用,你不怕有人和你抢我呀。”

        陆伏成被宋白笨拙的安慰了。他有些心疼,他不希望宋白变得像现在这么懂事。

        陆伏成出柜了。他这段时间怎么照顾宋白的,他父母其实也看在眼里,他们改变不了陆伏成,也舍不得伤害已经伤痕累累的宋白,除了默许以外也没别的选择了。

        宋白的生日是两家人一起过的,陆伏成父母倒是对宋白一如既往的好。只是两家长辈对着彼此相互都有些老派人说不清道不明又默契的尴尬。

        吃饭到一半的时候忽然传来敲门声。

        陆伏成带着警惕去开门,却见门口除了一个花篮外再无他物。

        那是一束向日葵。

        陆伏成只含糊其辞说定的花到了。宋白以为是陆伏成送的,高高兴兴把它们插到花瓶摆在了床头柜上。

        宋白眼睛渐渐恢复好后陆伏成打算带他出去旅游散心。

        陆伏成说要把以前所有因为工作冷落了宋白的时间全部补上。他给还是不太敢见人的宋白买漂亮帽子和酷酷的墨镜,口罩也换成了明星常用的黑色。宋白身条好,这幅打扮还挺吸睛的。

        国外转了一圈,花了足足三个多月。宋白身子骨弱,在外面玩不了多久就想回酒店猫着,可他又受不住无聊,巴巴粘着陆伏成什么也不说。

        陆伏成后来渐渐知道宋白想要什么,他在自己的保守克制前含着羞于启齿的渴望,宋白想要被完全掌控的带着不容拒绝的粗暴欢爱,他渴望扮演着娇矜抗拒时被撕破衣服吻遍全身。宋白想要的并不是陆伏成原本的,陆伏成不觉得宋白心理出现了问题,宋白想要,他看明白了,他就会给。

        陆伏成在床上开始冷着眉眼,他稍用力握宋白的腰,或者用手捂住宋白的眼睛后咬宋白的肩膀。宋白丝毫没意识到自己的异常时就被陆伏成通通满足了,陆伏成是他的欲壑可填,是他的救赎。

        宋白开始真心的开心起来。他不在梦到季随云了,他也不会在床上情动时克制不住想喊季随云了。

        宋白渐渐的在走出来,那些过去就像他身上的伤痕,会越来越淡。无法消褪的那些,终会不疼不痒,除了碍眼也不会更妨碍生活。

        国内深秋时两人回去了,他们之前随玩随邮寄,已经给长辈邮了许多特产和好玩东西。可到家时还是拎了大包小包。

        陆伏成和宋白都商量好了,先休息到过年,年后给宋白在老家开一个甜品店,陆伏成找一份安稳的总编辑策划类的工作。他们手头上还有些可用的钱,安安稳稳过日子是够用的。

        这半年宋白被呵护的细致入微,精神状态好了许多,他在外面疯玩的精瘦了点,也黑了,虽然和前十八年不能比,可宋白现在总比前两年爱说爱笑了许多。

        宋白闲不住了,从家才好好休息了一天就想出去散步。陆伏成陪他一起,两个人顺着小路从公园穿过去打算去商业圈逛逛。

        这一路竟是听到不住一两组姐妹花八卦:“就那个,微博上上过热搜的喂鸽子小哥哥,这几天都在那里是不是真的啊?!我看照片都要窒息了。”

        “是啊,不说脸,光气质就戳心肝。怎么说,又忧郁,又安静,像沉淀了的葡萄酒……”

        “他的手杖放在身边的时候特别像老片子意大利黑手党的首领,高高在上又不屑沾血那种。”

        “言情小说看多了吧你!那他妈不就是一个瞎子的手杖吗。”一个姑娘的男朋友酸里酸气的说,重音落到“瞎子”两个字。

        可惜他女朋友更看不上他那副刻薄样:“老娘找了你才是真瞎!”说完就跟着女伴抛下男朋友走了。

        宋白吃瓜吃的饶有趣味:“我好奇是多帅的哥哥了。我要是还瞎着,绝对没他招女孩子怜爱。”

        陆伏成却品出了点不对劲,他直觉就联想到了季随云。

        宋白兴致勃勃,陆伏成没打击宋白的性质。他想,自己总要踏出一步的,他信任宋白。

        广场长椅上那个男人很显眼,他并不招摇,却能让所有人的目光投过来。

        长相很出色的男人,骨相极好,他今天戴了墨镜,谁能把他和瞎子扯上边。

        宋白久久愣住了,他在自己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走到了季随云面前。

        季随云像是忽然感受到了什么,他有一瞬间的慌乱,做了许多多余的动作摸到手帐时终于冷静下来。

        他露出了一个很柔软怀念的笑:“这身奶香味,哪个小朋友又来围观我了?”

        宋白鼻子忽然酸了。

        “可惜啊,再坐一会儿鸽子回家了我也就回家了,没太多时间给小朋友讲故事啦。”季随云的声音很温柔,喟叹似的,他的话很深邃,却无半点从前的锋利和过多的弦外之音。

        陆伏成站在宋白身后,没上前,也不插嘴。

        “怎么…怎么这个样子了?”宋白声音轻轻的,听起来是正常的。

        可季随云轻轻叹了口气:“唉,怎么又哭了?我可最受不了你哭。”

        “坏事做多了,老天罚我再也不许色眯眯看别人家小朋友。”季随云笑:“你不是自己来的吧?和你男朋友一起坐过来呀,椅子很长的。”

        陆伏成一步一步走上前牵住宋白手,他坐到季随云旁,他占了中间的位置。

        季随云毫不在意,明明他叫陆伏成一起坐过来,却只感觉到宋白:“你过得应该还好,身上香香甜甜,那么远我就闻到了。”

        宋白眼泪止不住的流,他索性把脸埋在陆伏成肩上,柔软的布料吸收了所有水分。

        “你过得好我就很开心了。”季随云没听到宋白的回应也并不失望:“那边我处理的很好,季随安也不会找那个哥哥了,方姨领了足够的奖金去照顾儿子了。我有钱有闲,终于可以休息了。”

        季随云顿了一下:“大家都很好。”

        后来就是沉默,三个人宛若雕像般坐了许久。

        入夜天凉了,陆伏成轻轻地问宋白:“有点晚了,和我一起回家吗?”

        宋白站起来慢慢走到季随云面前,轻声说:“谢谢你。”

        宋白又说:“我可以抱抱你吗?”

        季随云僵硬着站起来,很克制绅士的接受了宋白一个拥抱。

        短暂,温暖,却也就如此了。

        “回家啦成成,天冷啦。”宋白头也不回地和陆伏成往家的方向走去。

        “忽然想去看海了,年前一起去一次吧。”宋白看着陆伏成。

        陆伏成笑着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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