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8章 王有龄推让干股

　　胡雪岩有许多官场上的朋友，也听过许多关于官员财产申报的传言。他想，江苏靠近南京，王有龄又是省政府的官员，想必所说更为准确。

　　他思考片刻，说道：“我觉得，下海也好，投诚也好，都是件顶好的事。满清官场上有句俗语，叫做‘三年清知府，十万雪花银’。

　　“国家不是没钱，很多都被官员糟蹋了。若满清的官员都像雪公这样勇于任事，都能管住手脚，何愁不能自强，何愁不敌洋人？

　　“帝国推行官员财产申报制度，我觉得是件挺好的事，是实行重商主义的重要举措。从此之后，做官的安心做官，不要想着发财。要想发财，就到工场上来，到商场上来。

　　“商人可以光明正大的求取财富，也就有了地位，不必再像以前那样，非要捐个官职，才能与官员来往。久而久之，就会形成新的风气。

　　“更多有志之士，更多的人才，就会投身到实业、商业中来。更多的资本，更多的资金，就会投入到商场中、工场中来。

　　“有了人才，有了资金，我国的工商业才会茁壮发展。中国才能追赶欧美，中华民族才能再次傲立于世界民族之林。”

　　王有龄听过之后，原本有些不快。他置身官场，又精于钻营，自然不能免俗。实际上，王有龄家道中落，年轻时吃了很多苦头，也欠了不少外债。

　　做官之后，他自然要想办法弥补外债。“三年清知府，十年雪花银”，说的何尝不是王有龄？

　　他在官场上得意，虽是捐纳出身，不到十年便出任江苏布政使。由县而府，由府而道，由道而臬，由臬而藩，哪一步不需要白花花的银子？

　　胡雪岩为人精明谨慎，说话从来都是滴水不露。放在以前，他绝对不会当着王有龄的面，发出那番“清知府、雪花银”的议论。

　　不过，胡雪岩最后又议论起国家、民族来，立意很高，令王有龄颇为动容。胡雪岩的志向极高，即便是王有龄亦对他暗自佩服。

　　王有龄做浙江省湖州府知府时，胡雪岩的生意还没做大。那时候，胡雪岩便试图与洋人商战，试图在商场上打败洋人，提升中国人的志气。

　　具体来说，就是由胡雪岩牵头筹集资金，在江浙一带大量收购生丝。资金不够时，势力不及之处，便通过官府、通过江湖上的朋友，与各地丝行联络，统一把收购的生丝交给胡雪岩，由胡雪岩与洋人周旋。

　　胡雪岩的如意算盘是，只要华商团结一致，他就能垄断生丝。洋人对江浙生丝需求很大，每年都要大量采购生丝。

　　胡雪岩垄断了生丝，就能坐地起价，逼迫洋人就范。

　　可以想象的是，这中间环节很多，风险很大。只要有一家丝行与洋人暗地交易，就会造成雪崩性的灾难。

　　以胡雪岩的实力，以王有龄的势力，还不足以让他垄断生丝生意。因此，这么多年过去了，胡雪岩始终无法打败洋商，面子上也始终过不去。

　　谈到了要紧处，王有龄醉意顿无。他在浙江踏入官场，从浙江海运局会办做起，一路走过来，与胡雪岩互帮互助。

　　胡雪岩生意做大，离不开王有龄的帮助。他自立门户，先后创立钱庄、药铺、商行，里面都有王有龄的干股。

　　胡雪岩为人慷慨，每年都给王有龄大量分红。王有龄官场交际多，花钱的地方也多，常从胡雪岩处拿钱。

　　他在胡雪岩处的干股到底有多少，别说他自己不知道，就是胡雪岩也弄不清楚。这种干股，自然也不便留下字据。

　　现在，王有龄已经失势，若胡雪岩翻脸无情，完全可以不承认这种干股。胡雪岩肯折让干股，王有龄十分领情。

　　反正现在也改朝换代了，官员财产也要申报，与其斤斤计较，不如做得爽快些。王有龄拿定主意，说道：

　　“雪岩，你的志向高，我实在是自愧不如。我相信，凭你的胆识和努力，再加上国府的襄助，你日后一定可以打败洋商，让中国商人扬眉吐气。

　　“我在阜康钱庄、胡庆余堂、顺记百货的干股，以后都赠与你了。别的报酬我都不要，只请你办好企业，把阜康钱庄、胡庆余堂、顺记百货办得风风火火。

　　“果真如此，我脸上也有面儿，跟同僚吹起牛来，我就说，胡先生是我的好兄弟。别人对我刮目相看，我也就心满意足了。”

　　话说得越是客气，胡雪岩越不能接受，说道：“雪公，我之所以有今天，阜康、胡庆、顺记之所以能有今天，全靠你明里暗里相助。你若说无偿相赠，叫我怎么好意思？”

　　王有龄笑笑，说道：“若说帮助，当初你我素昧平生，你便无偿赠与我五百白银。我凑足了到京城的盘缠，才有了与何桂清的奇遇，以及官场上的发达。若不是你，我何以混上官场？”

　　两人大笑，又喝了一大杯酒。

　　胡雪岩一定要把王有龄的干股折算成钱，王有龄则一再拒绝。两人推让半天，王有龄说不过胡雪岩，只好说道：

　　“雪岩，你一片好心，我都心领了。只是，我在满清做了好多年的官员，宦囊已丰。如今，我做了国民政府的官员，又要申报财产，要这种干股有何用？

　　“这样，你给我一万法币，就算是干股的折现了。以后甭管是阜康，还是胡庆、顺记，我都不管不问，全都要靠你一人承担了。

　　“另外，国民政府一直在鼓励实业，官员以招商引资为能事。你不妨在扬州开设分号，对外说是我拉来的。日后，于你生意有利，于我的宦途亦有利。”

　　胡雪岩松了口气，他没了靠山，手上资金周转紧张，行话叫“头寸紧”。若是王有龄狮子大开口，他还真不好应付。

　　他做人敞亮，便说道：“雪公，你当我是什么人了？一万法币才值几个钱，最起码，我要给你十万法币，心里才能安心些。”

　　王有龄笑笑，说道：

　　“雪岩，我在国民政府做官，又不需要跑官要官，官场又不讲究排场，要这么多钱干嘛？日后若我真的遇到了困难，向你开口借钱，你再借我钱花就是了。”

　　王有龄埋下这个伏笔，胡雪岩心里就有数了。

　　此事告一段落，胡雪岩便谈起了生意经。王有龄不懂生意场上的门道，对他说道：

　　“雪岩，做生意，你是行家里手。你要出洋，要寻觅商机，这都是好事，我都支持。只是，有两件事，做哥哥的提醒你一下。

　　“第一，海上风险大。你要做好准备，找几个可靠的人做随从，雇佣海船也要当心。第二，中华帝国必能推翻满清，你不可为了眼前的利益，背地里与满清做生意。消息传开了，生意就不好做了。”

　　胡雪岩精明过人，岂会不知这里面的道理，便笑道：“雪公放心，我一定不会教你失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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