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一十六章 最初（三）

凌晨四点，启明星在天边闪烁，季大美早早起床烧火给大女儿煮了五个鸡蛋，天热带食物在路上容易坏。

她和那季华完全没办法管住女儿，孩子大了，主意也大了，不仅自己找村支书开了证明，就连县公安局外出务工证明也找人盖了。

女儿说的两个证明，她听都没听过。有时候女儿主意太大也不是好事，天天提心吊胆，从知道外出，她的心就没安稳过。

这要是路上出什么事情该怎么办？呸呸呸，乌鸦嘴，肯定能平平安安抵达，还好洪市有她堂哥在，不然她是绝不会同意女儿外出务工。

要是被人拐走，说不定一辈子都见不到。

养儿一百常忧九十九。

季大美不情不愿帮着女儿打包路上要吃的东西，家里仅剩的一瓶黄桃罐头塞进布袋里面，吃完还能当水瓶。

她做完这些，炕上几个孩子起床。

那浩和那涵兄妹俩直愣愣盯着姐姐，好像一个错眼，姐姐就会消失。

那涵眼巴巴地问，“姐姐，你过年会回来吗？”

那慧装衣服的手顿了顿了，“不确定，要是能买到票就回，过年火车票紧张，不容易买到。”

一家子人沉默，去年过年侄子/堂哥没有回来，准确说是两年没回家了。

在沉默中那慧收拾好行李，分别时刻到了，家里最小的两个人默默流眼泪。

临行前季大美拉着丈夫的手反复嘱咐道，“季华，你买张站台票把女儿送上火车再回来，别忘记给大侄打电话，让他去火车站接小慧。”

那季华道，“你放心，我会的。”

“小慧，五块钱拿着，”季大美将提前准备好的钱塞给闺女，“火车上有两天一夜吃点好的，别舍不得吃，不认识的人跟你搭讪别接话，别人给的食物不要伸手去接……”

那季华看了眼天色，差不多快六点，骑车到县城三个小时，“大美，我们要出发了，我还要帮牛哥还车。”

“哎哎……”季大美抹了把眼泪，不舍地望着大女儿，“知道了。”

那慧坐在父亲自行车后座，眼睛盯着渐行渐远的母亲弟妹，耳边是他们嚎啕大哭，她默默流眼泪。

早晨露水消散，太阳正烈，那季华背后衣衫被汗水打湿。

九点半，父女俩汽车到县城，那季华先去县城西边把自行车还给牛哥亲兄弟，再跟着女儿一路步行去县城北边坐火车。

不是没有公交车，而是对他们而言步行更有性价比，坐公交的钱能坐驴车从县城返回宁家村。

那慧一个人出远门，所带的东西不多，三套夏天的换洗衣服，一个斜挎包装着她所有家当。

那季华在火车站附近见有卖杂粮馒头的停下脚步，买了四个当午餐，季大美准备的鸡蛋，两人在来的路上吃完。

距离发车还有段时间，父女俩在火车站附近找了个阴凉地席地而坐，那慧拿出早上母亲塞给她的罐头打开递给父亲，一上午没喝水肯定渴了。

那季华没有接过去，“我不渴，你留着在火车上慢慢喝。”说完继续吃手里杂粮馒头。

过了好久，那慧并没有收回手臂。

无奈，那季华接过罐头稍稍喝了一口。

时间差不多，两人进了火车站，火车站人流不算多，停靠时间短暂，父女俩顾不上其他，进站那季华刚把女儿送上火车，火车缓缓启动。

他站在看台，目送火车呼啸离开，心里空落落的。

火车上，那慧在车厢连接处找到狭小的空位，自己拿着提前准备好的报纸垫在地上席地而坐，没买到有座位的火车票，只能这样了。

从包里掏出提前在废品收购站买来的故事会，书很厚也很便宜三分钱，她不挑只要能打发时间就行。

名字有点奇怪《夷坚志》，渐渐她被吸引到故事情节里，古代志怪小说，内容引人入胜，让她欲罢不能，沉浸在小说的世界。

－－

早上六点吃了点饼干，一夜未睡的欧阳豪等人倚靠在堆满收音机的货箱呼呼大睡，大白天就算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地方。也不担心会遇上车匪，几个人放心大胆睡觉。

到中午，车子抵达目的市区郊区，几个人依旧未清醒，欧阳豪是在桃子清香中清醒，掀开帆布防雨布，待售的桃子堆积在竹篓里。

各个个头有男人拳头大小，表皮泛着红，光是看着就好吃，比他们在洪市花高价买的要好。

欧阳豪对这次贩果很有信心，毕竟是第一次出发前，他还有点紧张，看到货后所有顾虑消失，只等着卸完货大批购入。

他看了一路的桃子，牌子上还有零售价，不到三分钱一斤，比上次遇到的老汉报价要便宜，他当即纳闷这么好的桃子，价格怎么会这么低，跟洪市的韭菜一样，一分五厘一斤

直到货车开进仓库，对方老板带着员工卸货。

六个人完好无损，对方老板悬着的终于安稳，“辛苦大家了，路上没出什么事吧？”

欧阳豪淡淡地说，“小问题，被解决了。”

几个人表情淡淡的，对方老板眼尖发现栏板上残留的血迹，当即觉得庆幸，他的一车货好险，差点人财两空。

从洪市到他们这里，只有一条路，那条路车匪横行极其嚣张，之前捅死过两个司机，连货带车全不见，就连警察他们都不怕。

一般司机都不敢跑这条路，花钱雇押车的他是乐意的，比起这车货带给他的利润，这些只是小钱。

“老板，你怎么这里桃子丰收，这么没拖到外面卖？”司机坐在前面看得更仔细，果农脸上并没有太多笑容，按道理这种品相的桃子应该不愁卖，怎么会滞销，果农脸上苦涩完全藏不住。

说起这个老板一肚子苦水要吐，“还不是车匪闹得，我们附近经济发展不起来，就是因为这伙人，上门做生意都被吓跑了，前不久有个老板过来收桃子，只剩个人回家，钱财两空，所以桃子彻底没人要了。”

几个准备贩桃子回去的年轻人有点犹豫，想到来之前他们还算顺利，犹豫又被打消，大不了真刀真枪干。

欧阳豪跟老板打听桃子收购价，收音机下完，没老板直接把他们一行人领回自己家。

原来他们家也有种植园，除开树上挂着桃子，地上桃子掉落一地，欧阳豪看着就心疼，这能卖多少钱？

双方商定以一分八厘的价格收购，喜得老板直接叫人采摘桃子，帮着打包装进车厢，还在家里做了一顿丰盛的晚餐，又招待一行人在仓库睡了四个小时。

欧阳豪等人准备半夜出发，白天行驶昨晚最危险路段，几人担心昨晚伤的那些人会报复。

－－

半夜，火车上的那慧饥肠辘辘，之前叫卖晚餐，听到价格她最终没能下去手，一份红烧肉盒饭两块钱，抢钱吧！

借着微弱的月光，她掏出喝掉汁水的罐头，小心翼翼用放在里面的竹签戳里面的黄桃肉，慢慢地品尝来之不易的黄桃罐头。

隔壁吞咽声，引起她的注意力，她下意识用手盖住瓶罐，抬头看过去，一个和她年龄相仿的女孩子，如饥似渴盯着黄桃罐头，双眼不带挪一下。

那慧抓紧吃完嘴里的黄桃，将竹签塞回瓶子里，将盖子重新盖上，把罐头放进随身携带的布袋里，肚子有了饱腹感，她准备睡会儿。

这么贵的罐头，自家爸妈弟妹都没机会吃，更别提送给陌生人吃。

黑暗里，女孩声音轻柔地问，“你的罐头好吃吗？”

那慧没搭理她，选择继续闭目养神，她的双手紧紧抱着布包，头埋在双膝上。

女孩轻声说，“以前生病我妈妈都会给我买黄桃罐头，前年她生病去世，我好几年没吃过黄桃罐头，你能不能把你的罐头给我吃一块？我拿巧克力跟你换，进口货你没吃过。”

那慧在心里嗤笑，编故事也编个像样的，看衣着可不像条件不好的，她的布包是碎布做得的，而对方的手上的行李包是帆布的，条件不好能用上帆布？

手上还有进口巧克力，能买不起一瓶黄桃罐头？

当人是傻子咧？

晚上吃了她犹豫很久的红烧肉盒饭，差点没馋死她，虽然不清楚她为什么没买到有座位的车票。

单考虑她一系列反常，那慧已经把心里的警戒线拔高，她没少听人说火车上拐子多，多个心眼准没错。

“你去哪里？说不定我们顺路？”

“你是去打工吗？”

……

对方喋喋不休，那慧还是没搭理，只装作自己在睡觉，实际上她的演技并不高明，对方能感受到她身体在抖动。

直到坐在同区域的一位年轻男人，低吼了一句，你烦不烦，大半夜还让不让人睡觉？

对方才停止下来，狭小的连接处，再次恢复安静，就在那慧半睡半醒阶段，她感觉到身旁的女孩子起身离开，瞬间清醒过来，一阵悉悉索索过后，再次安静下来。

她不清楚时间过去多久，身边坐着的女孩子一直没有回来，那慧阖睡虫找上门，昏昏欲睡，到最后彻底睡着。

一声尖叫，打破火车上的宁静。

“我的钱不见了！”男人哭着喊着，“我的钱不见。”

他反复重复这句话。

那慧睁开迷蒙的双眼，手下意识摸自己的裤腰，察觉到不妥，忙不迭用布袋做掩饰，手再次摸到裤腰上。

她捏了捏妈妈缝的小布袋，钱的厚度总感觉不对劲，昨天大伯母给她的五张大团结好像没这么厚。

她来不及多想，乘警闻声而来。

她看向身边空位，以及自己听到的悉悉索索声音，心里有些犹豫要不要告诉乘警，对方看起来很着急，不清楚钱对他而言重不重要。

思考再三她还是决定隐瞒，心里涌起一丝愧疚，但她只是一个人，而且还是女孩子人生地不熟，她总要先自保。

受害者一直在碎碎念，“肯定是她偷的，睡前坐在连接处的人都在，唯独她离开了，昨晚我就感觉不对劲，她一直跟隔壁女生说话，吵死了，我说了她一句，没想到报复心这么强。”

乘警眼睛跟随着他手指的方向看过去，确实有个空位，乘警看向那慧，一脸正色问，“你认识坐在你隔壁的人吗？”

那慧摇摇头，“不认识，昨晚我吃黄桃罐头，她一直盯着我看，我收起罐头，她一直在说话，我害怕抱着腿睡着了。”

受害者忙道，“肯定是她。”他一把抓住乘警的手，“警察同志，你一定要帮我抓住她，我的血汗钱啊。”

围观旅客愈来愈多，乘务员皱着眉疏散人群。

乘警眉眼微微皱起，想要抽回自己的手，奈何对方太用力，一时间没能抽出来，他只能这样询问，坐在连接处的四个人，“你们知道她是什么时候上车的吗？”

回应他的只有沉默。

“别哭了，”乘警用空着的手拍了拍受害者，“跟我做笔录。”

受害者问：“做笔录我的钱就能回来吧？”

乘警噎住，真不想把真相告诉他，钱百分之百找不回来，别寄希望于他们，面对群众的期望，他又说不出。

好在，他尴尬没多久，另一名乘务员面带急色跑过来，小声对乘警说，有孩子丢了。

她说的声音很小，周围人都听清了。

受害者当即道，“肯定是她！哪有那么多巧合，拐子和小偷同辆火车，”说完他的手指向那慧，“她的第一目标肯定是你，你的警惕性高没上当。”

他说完，那慧整个后背发凉，对方说的很有可能是真的，一想到自己曾经和这么危险人物在一起她就忍不住发抖。

乘警和乘务员看向那慧，确实很像拐子的目标人物，独行的年轻女性和小孩一直是他们下手的重点。

乘警让乘务员把他们俩带到火车上临时值班室。

－－

天亮了，欧阳豪他们一行人正式进入，返回洪市最危险的路段，众人眼睛盯着两边的玉米地以及树林。

返回途中陆陆续续遇上三辆同行车辆，车多人多，让几人多少增加安全感。

当车开到前天晚上发生冲突前方，几个人心里十二万分紧张，上次对方伤得很重，说不定会有人报复。

他们呢的担心果然不是空余的，第一辆货车急刹轮胎爆炸，欧阳豪他们车辆跟着急刹车停下。

六子嘀咕道，“他们胆子太大了，青天白日就敢下手！”

几个人脸色平静，一切都在预料之中。

“大家不要紧张，我们是上阴村村委的，对过往车辆例行检查，”苍老的男声从喇叭中传出来。

欧阳豪几人对视，还好提前有所准备，临出发前车身全部清洗过，就连钢管全部塞进驾驶室后面铺睡暗箱，一般人很难发现。

虽然提前做过准备工作，但他们依旧不敢掉以轻心。

前方车辆几个年轻人拿着棍棒下车跟他们理论，欧阳豪他们听到后，同样提着棍棒下车，后面车辆依葫芦画瓢全部下车。

大家此时想法都一致，决不能让他们检查，谁知道他们肚子里打着什么坏主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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